火塘裡的篝火已經熄滅了很久。
平等國的人,也早就離開了。
姜望安靜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慢地長着他的頭發。
他的确并沒有憤怒。
他站在齊國的立場上,曾多次位于平等國的對立面,甚至于還殺掉了一個平等國護道人。
趙子又擁有毋庸置疑的實力。
不過是削發而已,不過是多請了兩頭烤羊。
這幾乎不算什麼代價。
這一夜的遭遇他也的确早有預期。
離開齊國之後會發生什麼,會面對什麼,他雖然沒有重玄勝這麼聰明,但慢慢地想,也大概都能想象得到。
他并不是頭腦發熱而做的決定。
真正頭腦發熱的話,在離開妖界的那一次,他就不會頓足在雲城外。
他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怎麼做。
所以他會先來星月原,此地能夠最快地聯系上觀衍前輩,若觀衍前輩與小煩婆婆雲遊萬界未來得及理會,這裡離懸空寺也很近……
天亮了。
賬早已付過。
姜望掀簾而出,陽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他獨自往星月原走去。
一個晚上,再加上他慢悠悠走過去的時間,如白玉瑕這般的優秀人才,應當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我不太明白。
」
幽暗的地窟裡,其他護道人都已經離去,唯獨衛亥和趙子還在。
耳邊聽得兇獸隐約的嘶吼聲,衛亥不解地道:「既然他這麼抵觸我們,又有這樣可怕的天賦。
為什麼不現在就殺了他?
」
趙子平靜地道:「我們在挑戰整個舊時代,我們的敵人何其多。
都殺得過來嗎?
」
「但是他不一樣。
」衛亥說:「他強大的速度……讓我恐懼。
」
趙子隻道:「他經曆過的事情、遇到過的人,慢慢讓他成為今天的樣子。
我們也會成為改變他的原因之一。
如果你确實相信,我們的理想。
」
「我當然相信!
」衛亥有些激動起來:「這個腐爛的世界,隻有我們能夠拯救!
」
兩人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火爐,火爐的上半部分,應該已經穿到了地窟的另一層去。
在熊熊燃燒的烈焰前,趙子慢慢地說道:「很久以前張詠跟我說,姜望和我們是同一類人。
現在我也如此認為。
」
衛亥顯然是知道張詠的。
她想了想,還是問道:「張詠的真實身份,是誰?
」
趙子彎腰撿起一根木柴,放進了爐火内:「那已經不重要了。
便稱他為……薪。
閻途也是,張詠也是,所有為理想而犧牲的人,都不會毫無痕迹地消失在曠野,隻會讓火焰更熱烈。
」
衛亥沉默了片刻,道:「祁笑那邊……」
趙子道:「這事你不用管,昭王已派人去布局,至少也要三五年後再開始接觸。
」
衛亥不解道:「她已經是個廢人,半點修為也無,甚至也活不了多少年。
還值得昭王親自布局拉攏嗎?
」
「修為廢了,用兵的才能還在。
我們太需要這樣的人才。
理想不是無根之木,非作空中樓閣。
」
趙子道:「有朝一日起事,平等國裡這樣的名将越多越好。
」
衛亥道:「如果對我們來說她是重要的人才,那為何還要等三五年後再接觸呢?
時間久了,難免也生出别的變故。
」
「現在她還是主導了迷界戰争、赢得了巨大勝利的大齊名将,齊國天子還給了她特别的關照與呵護。
」
趙子淡漠地道:「要給她三五年,讓她見世态炎涼。
要給她一些黑暗裡的時光,讓她看清這個世界的真正黑暗。
」
衛亥于是沉默。
上層有隐隐的說話聲傳來——
「這批兇獸怎麼樣?
」
「培育得很好,都很強壯。
」
衛亥往旁邊再看,趙子已經消失不見。
她摘下了臉上這豬崽持花的可愛面具,又換下身上才穿過一次的衣裳,将它們全部丢進了烈焰裡。
而她自己則歸複為一個鳳眸含煞的冷面女人。
她的姿态變得冷漠,步态變得優雅。
如此默不作聲地往地窟上層走。
一路上不斷有招呼聲——
「夫人。
」
「夫人。
」
臨淄定遠侯府。
肥胖的博望侯又一次挪動他的龐大身體。
興沖沖地來這裡用飯。
定遠侯面上并不說什麼,但不怎麼進食,連靈食也幾乎不用的他,卻還是端了個碗坐下來,陪胖侄兒一起扒拉。
十四就安靜地坐在一邊,就着重玄勝為她揀好的那些靈蔬,細嚼慢咽。
同桌的叔侄兩人都是笑眯眯的,瞧着一個比一個和善。
飯廳并無一個下人侍奉,因為博望侯喜歡在用飯的時候聊天。
而這些話,很多時候不适合被人聽到。
「最終還是祁問拿回了夏屍。
」
重玄勝嚼了一塊大肉,不甚利索地道:「天子真是冷酷啊。
」
重玄褚良沒什麼波瀾地道:「祁家本來就從未勢衰,祁問本人無論是修為還是兵略,都是不俗,隻不過都被祁笑壓一頭罷了,這些年韬光養晦,誰能小觑他了?
祁懷昌是北衙巡檢副使,祁良華、祁頌都算得青年才俊……這樣的祁家,拿回夏屍也是順理成章。
」
重玄勝嘿然一笑:「祁笑當年拿走夏屍,可沒有這麼順理成章。
此中心情,實在難言。
」
重玄褚良道:「兵權還歸祁家,本就是祁笑主動向天子奏禀。
她再怎麼不忿于老誠意伯的偏心,想來也是不欲使夏屍旁落别姓的。
」
重玄勝隻道:「她是了解天子的。
」
說又搖了搖頭:「這下姜無邪可高興壞了,燒冷竈給他燒着了,白得一九卒強援!
以前軍中可都是華英宮主的勢力範圍。
」
「祁家的年輕人是跟養心宮走得近,但祁問可從未表态過。
」重玄褚良輕咳了一聲:「你不要仗自己聰明,就什麼事都想摻和。
」
「我當然不會摻和!
姓姜的走了,我更沒有摻和的理由。
」重玄勝的笑容堆在臉上:「跟叔父閑聊而已。
」
重玄褚良喝着粥:「既然是閑聊,就不要口氣這麼大。
我還以為跟你坐在兵事堂呢。
」
重玄勝皮糙肉厚,根本敲打不動,仍是興緻勃勃:「還有個有意思的,懷島那邊戰後裁定已經結束。
四叔和李鳳堯拿出了關鍵性證據,表示虛澤明需要為近海群島的損失承擔罪責,笃侯和東天師都已經認可……但是虛澤明卻不見了。
」
定遠侯施施然道:「你的消息渠道倒是很廣。
」
重玄勝笑而不言。
重玄褚良這才下了結語:「一個蠢貨,提他作甚。
」
重玄勝道:「我聽說太虛派現在的門主虛靜玄,可是非常器重這個才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