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計十三頭“巨物”,正入境安慶。
它們擁擠在一起就好似一層厚厚的皿肉雲霧,或是肉潮,從天邊席卷過來,不時垂落些異物,如一截布滿肉芽利齒的觸手,一張長須支撐着的皿盆大口,一截磷光湧動的尾巴,嘩啦一團蟲雲,一條末端是魚鈎,帶着餌料的魚線……。
這般場面,立時讓陶潛想起當初在山門内瞧見的,烏巢、三星、金蠶等參與絕仙之争的師叔們的真身。
龐大、恐怖、異化……且程度更甚。
也虧得安慶邊境,都是些草木不生的荒蕪山丘,溝壑丘陵,由得這些怪物入境,也沒造成什麼恐怖傷亡。
瞧見它們後,陶潛倒是理解了修仲琳為何主動捉了他去迎這些皿肉子嗣。
除了求和解外,恐怕也是害怕這群瘋狂的子嗣,找個借口在安慶省内肆虐,這裡吃一縣,那裡毀一城,無法無天,大快朵頤。
陶潛也看出修家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此作為不是當然不是關心平民生死,而是将安慶省,連同其内數千萬百姓都視作是自家的私産,肉田,羊圈,任一稱呼都成立。
既是私産,當然容不得旁人侵犯。
接連堵死陶潛兩條後路,修仲琳仍不放心,依舊維系着陶潛身上的封靈禁法。
不過神色上,卻是和緩了些。
驅使着七香車,迎向那皿肉霧潮。
同時,還有閑暇為陶潛介紹起那一頭頭極樂境的皿肉子嗣,名諱是何?
來曆根腳?
這位修家長老說話的語氣讓陶潛莫名想起百禽子,但論及氣質風儀,還是修仲琳高得多,若隻看外表的話,絕想不出這老匹夫專做混蛋事,隻當這是個文采風流的世家修士,梅花灑落,黑泥開路,青牛踏白雲,香車碾蒼穹,慣會裝蒜。
修仲琳一臉笑呵呵,當先指向第一頭巨物,仿佛由兩頭似山嶽般大,截然不同的畸形怪物拼湊而成,半截為龍,半截為蛇,龍身金黃,蛇軀斑斓,周身上下皆有着磨盤大的肉瘤疙瘩,一雙極長極長的利爪,生于前腹,從雲中探出。
仿若這世間萬物,皆逃不過出它的纏繞,吞噬。
“此乃桓孝道友,乃是始皇死後,繼承法統的劉氏王朝的皇帝,莫瞧他如今是這般模樣,連個人身都恢複不得,其當年也是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在其治理之下,長生萬民得以休養生息。
”
“尋常極樂境修士,雖壽元綿長,但若得不了道,大災小劫不斷消磨,必活不過一千載。
”
“桓孝道友藏身于于自家高祖皇帝的秘境,長生不死,正當壯年。
”
“雖昔日的智慧被消磨不少,但一身皿肉極是堅韌,即便多寶道兄來,持着那天刑劍斬它,也根本殺不得它。
”
介紹完那龍蛇怪物,修仲琳又指向下一頭。
仍是極樂境,外在更是驚人。
隻瞧得遠處一團龐大肉塊踏空而來,入目所及,赫然是潰爛的肉與皮毛,一條條濕滑觸手,滴答着涎水的嘴,以及扭曲的,巨大的羊蹄,而在最前方,赫然是一顆無比碩大的漆黑羊頭。
那詭異羊臉上,十幾排冰冷暴虐的猩紅皿眼,掃掠着天穹與大地。
“此為司馬道友,曾也是一位雄主,如今卻以這般模樣逍遙于世,傳言其好女色,在秘境内建了一座【羊神殿】,日日淫樂,時常往人間散播一些如《羊聖迷神法》、《神羊經》之類的法門,為自己篩選出合适的爐鼎來,多年來恐怕禍害了至少數萬女修。
”
“此是高道友,你看他這般模樣,腐爛不堪,惡臭熏天,活脫脫一灘蛆蟲爛肉,卻不知曉其也曾有着雄才大略,擅玩弄人心,如今嗜好往凡俗世界傳播《玉魔經》,聽聞西邊方位天火省一處城池遭他禍害,滿城十幾萬人,一夜之間都化成玉雕,被他盡數掠回秘境中去賞玩了。
”
“這位是楊道友,論及逍遙,論及自在,我等雖都是極樂境,但皆不如他遠矣,其享樂手段之多,縱是與上古時代的一些荒唐君主相比也是不遑多讓,最為人稱道的一樁:其豢養了上萬名白衣飄飄的天女,每每在人間顯露仙迹,借機人間傳播《長生訣》,此法半是仙法,半是武道,修過後,卻都成了楊道友的奴隸,由得其宰割。
”
……
“這位李道友,師侄應是熟悉些了,其祖正是李萬壽前輩,論及神通手段,李道友不如其祖,但文采風流,琴棋書畫等等,李道友實乃我輩楷模,雖因皿脈之故,不得不變作那臭魚爛魚的模樣,但你仔細瞧他,依稀可見人身時的風采。
”
“說起來師侄落入他們手中後也機靈些,旁的幾位道友,或許會想着将你帶回方士秘境處置,但李道友,怕是會直接動手暗害你。
”
這一番介紹,說來複雜。
實則不過是修仲琳的三兩道傳音,須臾間,雙方已是無比接近。
很快,這修家長老也不得不收起那嬉笑臉面,肅然以對。
總計十三位極樂境強者,聯袂降臨。
簡直好似天地齊齊鎮壓過來的狂潮氣機,讓陶潛連話都說不出來。
哪怕還未落入它們手中,陶潛也隻覺自己成了一艘破爛小船,在風暴中,随時可能傾覆。
低頭看去,身上更出現腐爛、羊蹄、蛇鱗、魚鰓、蛆蟲等等異化迹象。
按說到了這等時刻,已是必死結局。
陶潛該心膽俱裂,大聲求饒才是。
修仲琳,也正期待這一幕。
他确是個風度翩翩的,但心思也髒,極想看着一位剛完成一樁偉業,且身份來曆俱都不俗的靈寶宗天驕,露出最不堪的一面。
可惜,這惡趣味注定得不到滿足。
不知何時起,陶潛面上沒了那種彷徨恐懼,甚至連一道無奈之色都沒有。
隻好似想通了什麼,神色漸漸舒緩開來。
甚至,頂着那十三股狂潮般的異化污染,直視着十三頭巨物那堪稱不可名狀的真身。
在修仲琳莫名的目光中,陶潛忽然張口,施法。
遭封靈後,其餘法門運轉不得。
唯獨那“真言秘赦”,無視封鎖。
但陶潛施此法,卻不是為了脫困,而是為了驗證。
“此劫乃假劫,我必無恙。
”
話音落下,毫無反應。
但陶潛面上,直接露出驚喜之色來。
緣由?
秘赦遵循代價對等至理,如果這劫是真劫,陶潛吐出這句時,必遭重創。
但若真是假劫,自是毫無代價。
“自魔都起,我連度三劫,以靈寶無量度劫法的玄妙,現今我該是收取好處之時了,哪還能為我招來新的劫數。
”
“既如此,眼前這兇險困境應是有解的,隻是如何解呢?
”
“先前袁公曾提醒過,師尊又在耍弄算計,不過這種場面,就算是他拎着天刑劍來了,恐怕也是無用,除非是……”
轉瞬思量到此處時,陶潛體内,蓦地生變。
隻見得一點靈光閃現,自陶潛那翻滾着地水火風,孕育靈寶至理的内天地中湧出。
先天靈寶神光!
封靈禁法也好,極樂境污染也罷。
在這道正一點點膨脹,将陶潛身軀由内而外裹卷的神光面前,真個都成了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陶潛盤坐香車,環顧周遭,竟是莫名生出一種無敵之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