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空間中的某處。

　　一艘26公裡長的巨大戰艦正在靜靜行駛着。

　　榮光女王級戰列艦，馬庫拉格之耀号。

　　難以用辭藻去形容這艘巨艦的壯麗華美，它将猙獰的武裝與繁麗的裝飾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讓任何目睹這艘艨艟巨艦的人都不禁心生敬畏。

　　平靜的亞空間之中，忽而蕩漾起了一絲漣漪，戰列艦輕輕地搖晃了兩下，就像一頭巨獸在晃動身體,試圖把身上的跳蚤趕走。

　　這次亞空間航行，是羅伯特·基裡曼在過去一段時間以來，經曆過的最平靜的一次。

　　肆虐的風暴正在平息。
。

　　混沌的力量正在消退。

　　在這一刻，基因原體忽然意識到。

　　即便是在亞空間之中，混沌四神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祂們尚未主宰整個亞空間。

　　掀起一場亞空間的能量風暴，阻隔一片星區的通訊和交通,即便對于那些存在來說,依然需要付出代價。

　　祂們……并非不可戰勝。

　　羅伯特·基裡曼狠狠握緊了拳頭。

　　雄偉的巨人就站在他的房間裡，身上披挂着著名的理智铠甲，湛藍色的盔甲似乎在散發着光芒，他左手戴着統禦之手拳套，腰帶上别着熾耀短劍，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力量與意志的風采。

　　将思緒從對混沌與黑暗的思考中抽出，羅伯特·基裡曼擡起頭，看向了書桌上那厚厚的一沓手稿。

　　那些未完成的手稿裡，凝聚了基因原體畢生的軍事智慧和戰争理念。

　　最上面的一張生化羊皮紙上，寫着标題：

　　《阿斯塔特聖典》。

　　……

　　傅青海正在科考船裡按部就班地進行實驗。

　　托尼·斯塔克電子靈魂備份的好處就是，很多演算、推導、邏輯驗證的過程,都可以直接在大腦裡完成，而不需要借助儀器設備的輔助。

　　昆托大師就是這艘科考船的負責人，這是機械修會高階祭司的地位體現，哪怕此刻不在火星,昆托大師所能調集的資源也遠超傅青海的想象。

　　傅青海正在埋頭苦幹，在實驗室裡慣常如幽靈般神出鬼沒的昆托大師,忽然就出現在了傅青海身後，他罩袍下伸出的機械觸手宛若八爪魚，末端握着各種瓶瓶罐罐,一條機械觸手将一塊電子平闆遞給了傅青海。

　　“窩闊台找你。
”

　　傅青海拿過來一看，是窩闊台通知自己返回地表。

　　傅青海将卡在半張臉上的機械義眼取下，脫下矽膠手套，從操作台密密麻麻的機械伺服臂與精密焊接槍的環繞中脫身出來，對昆托大師道：

　　“好的，大師，那我下去看看什麼情況。
”

　　……

　　傅青海剛剛返回裁決大廳的軍團臨時駐地，塔拉爾就走上來告訴他：

　　“好好收拾一下，注意儀容儀表。
”

　　傅青海正在擦拭頭盔上的灰塵，聞言擡起頭：

　　“大汗要召見我？
”

　　塔拉爾搖了搖頭：

　　“不，是斯祖，伊利娅·拉瓦雷，按照軍務部最新給她授予的軍銜，你應該叫她拉瓦雷中将，或者按照我們巧格裡斯人的習慣，叫她斯祖。
”

　　斯祖，在科爾沁語裡面，是“聖人”的意思。

　　不是帝國國教的那個“活聖人”，現在也沒有帝國國教這個機構和“活聖人”的尊号。

　　但這也是一個評價很高的尊稱了。

　　對于巧格裡斯人來說。

　　傅青海點點頭：

　　“我明白了。
”

　　塔拉爾似乎擔心傅青海輕視那個人，提點了一句：

　　“雖然她是個凡人，但你講話也放尊重一點，她對于大汗、對于軍團都很重要。
”

　　傅青海笑嘻嘻地道：

　　“你還不知道我嗎，我一向以講禮貌著稱。
”

　　塔拉爾笑罵道：

　　“去你的。
”

　　傅青海抱着自己的頭盔，沿着曲折的回廊，往裁決大廳的深處走去。

　　在一間堆滿了文件和數據模塊的房間裡，傅青海看到了這個身穿将軍制服的中年女人。

　　她轉過身來，灰白的短發，整潔而一絲不苟的制服，臉頰上爬滿了皺紋。

　　她的聲音平淡：

　　“你好，青山連長。
”

　　傅青海點了點頭：

　　“你好，斯祖。
”

　　傅青海沒有選擇叫她“拉瓦雷中将”，而是按照軍團内部的習慣，叫她“斯祖”。

　　老女人饒有興緻地打量了傅青海一眼，說道：

　　“你的低哥特語很标準，你不是巧格裡斯人？
”

　　傅青海答道：

　　“是的，我來自黎萬特巢都，您可能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

　　伊利娅·拉瓦雷說道：

　　“聽說過，如果我所記不差的話，黎萬特巢都世界位于朦胧星域的拉斯佩齊亞星區。
”

　　傅青海略微驚訝，道：

　　“您和傳聞中的一樣，博聞強記。
”

　　黎萬特巢都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巢都世界，在帝國疆域内的兩百萬個世界裡，沒有任何值得人記憶的點，伊利娅·拉瓦雷卻能記住，這就是她的過人之處。

　　伊利娅·拉瓦雷道：

　　“你聽說過我？
”

　　傅青海點頭道：

　　“伊利娅·拉瓦雷，偉大可汗的顧問，組織者，觀察者，奉迎者。
”

　　伊利娅·拉瓦雷倒是絲毫沒有自得，或者是在過去聽到過的類似贊譽太多，她雙手抱兇，說道：

　　“能讓傳統保守的巧格裡斯人選擇你加入白色疤痕的行列，還能在短短兩年零五個月的時間内晉升為上尉，你更讓我感到好奇。
”

　　傅青海淡淡道：

　　“我覺得我的戰績沒有任何問題，斯祖。
”

　　“不，我不是指你的戰績。
我看過窩闊台呈遞上來的戰後總結報告，我也看過極限戰士轉交給我們的戰後總結報告，我還看過你自己寫的那份戰後總結報告。
”

　　伊利娅·拉瓦雷說道：

　　“比起那些戰績，比起那些冷冰冰的斬敵數據，我更好奇的他們對你評價。
”

　　“在太空廢船的戰鬥中，青山上尉表現出了機敏的智謀、無畏的勇氣和令人欽佩的犧牲精神。
”

　　伊利娅·拉瓦雷随口複述了一段戰後總結報告裡的原文内容，說道：

　　“這是賽特·弗拉霍斯連長對你的評價。
他還說：在洛斯韋爾七号行星的戰鬥中，青山中士的快速、迅猛和緻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傅青海說道：

　　“他謬贊了。
”

　　話是這麼說，臉上卻是絲毫沒有自謙的意思。

　　伊利娅·拉瓦雷靜靜地看着傅青海的眼睛，盡管傅青海足足比她高出半個身子，她卻沒有一絲露怯的表現，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和這些小巨人們打交道。

　　她說道：

　　“你對于即将擔任的崗位和職責，似乎充滿了信心。
”

　　“是的。
”

　　傅青海沉穩而堅定地答道，但也不解釋自己的信心從何而來。

　　伊利娅·拉瓦雷卻忽然停止了對傅青海的繼續詢問，她笑了笑，直接說道：

　　“大汗在裡面等你，進去見他吧。
”

　　傅青海微微一愣，他還以為伊利娅·拉瓦雷要對自己的過往經曆進行一番詳細的盤問，結果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之後，就直接讓自己去面見原體了。

　　傅青海也不多做停留，向伊利娅·拉瓦雷點頭緻意，就準備告辭離去。

　　“小心一點，他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
”

　　伊利娅·拉瓦雷的叮囑從身後傳來。

　　傅青海頓了一下腳步，表示自己聽到了，随後就離開了這間塞滿了文件和數據模塊的房間。

　　走在路上，傅青海回想剛才的談話。

　　伊利娅·拉瓦雷，是白色疤痕中挺有名的一個凡人軍官，傅青海曾經聽窩闊台提起過她。

　　當時窩闊台的原話是：“你某些方面和斯祖還挺像的。
”

　　指的是傅青海要把一切事物擺弄得規規整整的強迫症行為。

　　伊利娅·拉瓦雷是一個泰拉人，還是一個女人，是軍務部派遣至白色疤痕的後勤軍官，負責統計、統籌、規劃……最為至關重要的，負責拽住白色疤痕這群深入虛空、遠離塵世、難以捉摸而又放浪形骸的浪子。

　　指望一個凡人女子去拽住基因原體和整個軍團的缰繩，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但是伊利娅·拉瓦雷多少做到了一點點，至少她赢得了察合台·可汗與白色疤痕的尊重。

　　據窩闊台描述，伊利娅可以把數以千計的運輸船，數以億計的軍隊，上萬億的激光槍，千萬億級的電池包，全都在腦子裡記得清清楚楚，為第五軍團的大遠征搭建了一個複雜而精準的後勤網絡，為白色疤痕的每一顆爆彈都打上了統計标簽，為白色疤痕的每一支艦隊标明了部署和補給類型。

　　傅青海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能成為一個領兵的實權連長，以後是免不了要和伊利娅·拉瓦雷打交道的。

　　“獨立自主”聽起來逍遙自在，但如果沒有來自軍務部的後勤補給，難道去學噬人鲨那群死窮逼一樣收灰稅和皿稅麼？

　　傅青海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最裡面的那間大會議室内。

　　看樣子，這裡曾經是法務部的最高審判法庭，但是現在已經被各種軍用設施設備所占據，白色疤痕沒有在這裡鋪滿巧格裡斯風格的皮毛、旗幟和地毯，而是維持了簡樸而淩亂的原狀。

　　一個高大偉岸的巨人身軀站在曾經的陪審團高台前，他背對着自己，面對着玻璃落地窗，昏沉沉的白色光芒的照耀在他的面前，寬闊的脊背在地闆上投射出了大片的陰影。

　　“大汗。
”

　　傅青海幹脆利落地單膝下跪，低下了腦袋。

　　“擡起你的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

　　原體低沉威嚴的聲音就好像從天邊傳來的悶雷，傅青海依言擡起了頭，與他對視。

　　烏黑的長發被高高束起，上挑的淩厲眉峰，緊緊抿着的薄唇，額頭上有紅色閃電疤痕，鼻梁高挺，髭須濃密如戟，眼睛好似暗夜中的星辰，又似幽深漆黑的大海。

　　可汗沒有穿着動力盔甲，而是穿着由毛皮、長靴、暗紅色鬥篷組成的老式契丹獵人服裝。

　　傅青海能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鼻梁的疤痕上稍作停留，随後，基因原體又轉過了身子，背對着傅青海。

　　“起身。
”

　　他淡然吩咐道。

　　傅青海站直了身子，挺兇擡頭。

　　“你是窩闊台在一個拓荒殖民據點上撿來的孤兒。
”

　　“是的，大汗。
”

　　“是昆托·阿納斯塔西奧為你實施的晉升改造手術。
”

　　“是的，大汗。
”

　　“我能看到你眼睛裡的殺氣，我也能感受到你盔甲之下的強壯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