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之中,陸甯慢慢的踱步,正即将秋收,黍米準備入庫,田間地頭綠油油金黃黃一塊一塊的莊稼地,這裡是縣郊,都是比較好的田地,以稻田居多。
東海是平原之地,河流也多,一眼望去,風吹草低,秋高氣爽之時,遠方碧空白雲,一條銀帶蜿蜒貫入南湖。
東海縣城,以前曾經被稱為郁州,縣城南有東海山,臨海處是天然良港,從揚州去日韓的商船,偶爾會在這裡停泊補給。
剛才陸甯本來想去劉府轉一圈,但到了劉府外面,就聽裡面哭嚎震天,正是抄家進行時,雞飛狗跳。
陸甯不太想看這等凄慘畫面,好像自己多欺負人一樣。
所以辭别喬舍人,說來縣郊劉家的田莊轉轉。
劉志才在此經營多年,是本縣第一豪強,就說田地,縣郊近鄰明湖的上好良田,劉家就有上千畝。
東海縣開府築城極早,要追涉到漢代,整個海州,人口十幾萬,東海縣就有數萬,在現在這個年代,人口算是稠密了。
而本縣最好的良田便是環繞明湖的這一片了,有水源,好灌溉,自為良田,隻是這些良田,這些年都被劉家兼并,在明湖之畔,劉志才更大興土木修了别苑,不過現今别苑中,自然也是愁雲慘霧,陸甯便沒過去,隻是遠遠的在田陌中踱步。
一陣輕風吹來。
陸甯伸了個懶腰,看來穿越後遺症沒有了,這怕風怕冷的感應已經沒了。
不過,唐主賞賜下的狐裘,自己以後一些場合還是要穿,好似金陵有權貴人物召見過自己,自己這病怏怏的形象,還是要維持。
亂世,低調為好,低調為好。
先觀察觀察這個世界,再做打算。
正思忖間,卻聽身後腳步聲響,有人呼喚:“大郎?
”
陸甯回頭,卻見土丘後匆匆走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尖嘴猴腮漢子,是明湖村村正尤老三,喊陸甯的,是一個憨厚的漢子,也是明湖村的佃戶,小名阿牛,平素對陸甯甚是親厚,是陸甯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這個明湖村,住的都是劉家莊園的佃農,有三四十戶人家,聚居在一起,成為村落。
尤老三就是其中一家佃戶,不過他有個胞妹生得極為美貌被劉志才相中納為妾侍,尤老三雞犬升天,被舉為佃戶村落的村正,主要便是幫劉家收租。
陸家破落,也不得不佃劉家田地來種,所以陸甯和尤老三倒也打過幾次交道。
陸甯琢磨着也苦笑,正是因為破落戶不多見,自己也算屬于特殊人物,經常被其他佃農背後指指點點,也就比較惹眼,不然尤老三未必認識自己。
見到陸甯轉身,自己沒認錯人,阿牛走上兩步,有些急切的說:“大郎,聽說你歸農,我早想去看你,但一直不得空……是了,秋收後我家裡有了些米糧,你先拿去給劉婆,暫時緩上一緩?
”
陸甯心裡一怔,更暖暖的,實則阿牛去了租子,剩下的米糧能維系一家五口的口糧就不錯了,阿牛早婚,有一子二女,其妻王氏精明強悍,是有名的母老虎,阿牛把家裡口糧勻給自己去還債,那王氏還不吃了他?
陸甯還沒說話,尤老三已經不耐煩的道:“現今什麼當口了?
還在此不着邊際的胡言亂語,陸大,你快些走,不要在這裡礙事!
”他臉色很不好看,有些惶急之色。
陸甯知道,劉志才垮台,尤老三現今自也如喪家犬,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說自己礙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又見阿牛不敢多說什麼,隻是一個勁兒給自己使眼色。
“啊,來了來了!
”尤老三喊了聲。
卻見溝壑另一邊,兩旁野草叢生的阡陌小路中,有個人影正向這邊移動,尤老三便快步跑,迎了上去,阿牛對陸甯使個眼色,“大郎,你先回!
”他也跟了上去。
陸甯卻是正閑得無聊,便也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後面。
對這個世界,他很好奇,還在探索中。
今生的記憶,有些比較模糊,可能是因為今生的自己,有時候癡癡呆呆的吧。
來人卻是個婦人,連滾帶爬的和尤老三在田間溝壑中彙合,她便哀哭起來,“三哥,我好命苦啊?
!
”凄凄慘慘的哭個不停,聲音卻是異常嬌媚動聽,哭音更頗有些勾魂奪魄。
陸甯站在溝壕上,不由啞然失笑,那婦人手中拎着一個碩大的包裹,下溝壑時摔了一跤,包裹摔得松散,露出裡面好大一塊“金錠”,當然,現今所謂金錠,實則是黃銅,但看起來,怕也有二三十斤,真虧這婦人是怎麼背着跑過來的。
這婦人,不消說,自然是劉志才的小妾尤五娘了,劉志才遭難,她這是要夾帶私逃,從别苑裡偷出這般重的“寶物”。
陸甯以前沒見過尤五娘,但這個you物的豔名卻是如雷貫耳了。
平素佃農們在田間勞作,吹牛打屁時,說些葷素笑話又借以諷刺收租甚重的“劉扒皮”,他們不敢用威儀無比的正室夫人甘氏,倒是這尤五娘倒黴,時常成為佃農們YY的對象。
在那些葷素笑話中,陸甯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則,說尤五娘腰肢太細太軟,劉明府便是試也不敢試,怕折了這位美嬌娘的腰;又說劉明府鰥居了數年,這兩年突然娶妻納妾成瘾,其實是老而無用,刻意掩飾而已,那尤五娘耐不住寂寞,早已紅杏出牆。
不過此時看着溝壑中,灰頭土腦滿身泥土的這婦人,陸甯不覺好笑,真不知道看起來纖弱無比的她,是怎麼将這銅塊偷出來的,真是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啊,古人誠不欺我!
咦,不對?
陸甯突然省起,這婦人夾帶私逃,現今,可不是等于偷的自己東西麼?
“五妹啊,我,我還是有些怕,要不然,要不然你,你還是回去吧!
”溝壑裡,尤老三搓着手,看起來,早和妹妹說好的,是以來接應,但事到臨頭,又駭怕起來。
正哭哭啼啼的婦人立時便止了哭聲,伸手拂額頭亂發到兩鬓,立時露出一張如花美靥,一雙鳳目,水汪汪更是勾魂奪魄,“三哥,你可對得起我?
!
你我從江南流落至此,相依為命,為了你,我屈身那沒卵的糟老頭守活寡,天可憐見,那糟老頭子有此一災,我隻是個沒名沒分的閑雜,為甚要為那糟老頭子陪葬?
你舍不得産業,我便自己逃命,我就不信天大地大,沒我尤五兒的容身之所!
”
尤老三看起來極怕妹妹,被這妹妹一套說辭數落下來,臉有愧色,嚅嗫道:“不是,話不是,不是這樣說……”
“兀那少年郎?
!
有何可看?
給我滾下來!
”尤五娘擡頭間,卻是看到了陸甯,更瞪了尤老三一眼,“帶這許多農漢來,三哥你是怕我逃不掉麼?
故意帶許多眼線來,我逃走後,他們還不到處傳啊?
!
”
“啊,不是,我就帶了阿牛一個人來,他力氣大,又憨厚老實,可以幫妹妹你搬擡細軟送你一程,這,這陸大不是我喊來的……”尤老三急急的解釋。
陸甯無可無不可的跳下溝渠,也琢磨着自己該怎麼辦,當看不到,任由她們兄妹離開?
倒也無妨,本就和自己沒關系,自己更不想做什麼土豪惡霸,那銅塊,鑄錢的話,也不過幾貫銅錢,送她們做盤纏也無甚麼所謂。
“小孩兒!
長得倒挺俊俏!
可惜是個病秧子!
”打量着陸甯,尤五娘随之冷哼一聲,“今日之事,你權當沒見過,若多嘴洩露半句,我剜了你的眼睛!
”
陸甯無語,其實這尤五娘,也不過十四五歲,不過是妩媚天性,少年早熟而已,話說回來,這個世界的女子,法定十五歲可成親,但妾侍卻是十一二的所在多有。
而自己這個世界的年紀是十六不假,但前世今生,自己倒覺得,自己的心理年紀,做這個尤五娘的爺爺都可以了,卻被她喊一聲“小孩兒”。
不過,自己臉色是有些蒼白,看起來生病了一樣,隻能慢慢将養了。
胡思亂想着,陸甯攤攤手,說:“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
”
尤五娘滿意的颔螓首,心說這些莊稼漢,小農蠻,各個膽小如鼠沒丁點見識,吓一吓便吓破了膽。
就在這時,卻聽溝渠上,有人嘿嘿一笑,“這不是尤老三和尤五娘麼?
你兄妹這是要遠行嗎?
”
尤老三和尤五娘擡首看去,臉色立刻都變了,變得很難看。
溝壑上,站着一個冬瓜似的矮胖子,此時笑眯眯的一臉不懷好意,正是本縣司法佐劉漢常,他左右兩名差役,都配腰刀,卻是兩名執刀。
本縣官員被一勺燴,這些胥吏現在就是縣裡的大王小王。
劉漢常這個司法佐,對底層百姓來說類似後世公安局長等等權責,但對于縣裡幾個大佬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畢竟隻是胥吏,從官方來說,完全不似後世公安局長的地位。
以前這位劉佐史緊随劉志才腳步,時常進出劉府和别苑,和尤氏兄妹極為相熟,以往也曾經大拍尤老三馬屁。
隻是眼下,遇到這位劉佐史,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尤老三和尤五娘都知道這一點,臉色都是巨變。
劉漢常看着溝壑中衆人,心中暗喜,正愁對新明府沒見面禮呢,眼下卻是幫新明府抓到了要夾帶私逃的女奴和佃戶,正是大大的一樁功勞。
劉漢常也并不清楚敕令的内容,隻是打聽到好像任命了一個新縣令,原本是個農人,叫陸甯,抗周立了功。
對即将赴任的新任縣令,劉漢常自然最為熱心,也不等明日和新縣令在官衙中相見,卻是早早的就四處掃聽。
從劉府抄家的州府差役嘴裡,聽說新縣令來看劉家莊園田地,心裡暗笑這新縣令果然是農人,太過猴急,眼巴巴就跑來看他的田産,怕到不了他手上嗎?
不過劉漢常也不敢怠慢,急急的領了兩名執刀,來明湖良田這邊尋找這位新任陸明府,隻是千畝良田,又土丘溝壑,溪彎水窪,一時沒尋到新明府,但卻不想,抓到了幾個密謀和劉家美妾夾帶私逃的佃農,劉漢常喜出望外,這天上,可不落下餡餅了麼?
“來來來,都上來都上來!
”劉漢常笑着對幾人招手。
尤氏兄妹無奈,隻好手足并用,抓着野草,爬上溝壑,陸甯和阿牛跟在後面。
看着尤五娘纖纖玉手抓着野草攀爬的曼妙身影,劉漢常心中便是一熱,雖然這位美嬌娘為了出逃方便不似平日華麗盛裝,僅僅穿了青裙,但卻掩不住她誘人身姿,那高song那緊翹都一覽無遺.
對上官的這位美妾,劉漢常平素夜深之時,又何嘗不是有諸多幻想?
那甘氏夫人或許容貌更美,但若說勾起男人yu火,令人更會想入非非幻想如何侵犯,毫無疑問,就是面前這個嬌媚入骨的you物了。
“佐史公,明府以前對你不薄,便放過妾如何?
”尤五娘雖然心中慌亂,卻盈盈下拜,想以情動之。
第一次被這美人如此軟語哀求,劉漢常心都酥了,卻是猛地一瞪眼睛,“大膽!
劉志才罪深孽重,你不思悔過,卻仍對那罪人尊崇有之,還稱呼他明府?
!
”
“還有,你妄圖抗拒上谕潛逃他鄉,可知罪?
!
”喝聲中,劉漢常眼見這美嬌娘花容失色,在自己威風下顫栗,心中暢快更是難言。
尤五娘咬了咬紅唇,默然不語。
劉漢常上下盯着她誘人身姿,第一次這麼肆無忌憚的打量她,這美嬌娘卻隻能忍受,劉漢常就覺得心裡那股邪火越來越旺,随之咳嗽了一聲,“不過嗎,念在你年少糊塗,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圓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