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張齊賢的妻子崔氏故去後,張齊賢一直沒有續弦。
堂堂宰相,後室空虛,孤冷寂寞,讓人傷感。
有位柴氏,寡居多年,把家中的财産及書籍論告都儲藏起來,打算攜财産再嫁張齊賢。
《宋史》載:“柴氏無子早寡,盡畜其貨産及書籍論告,欲改适齊賢”。
這位柴氏可是大有來頭的,她是太宗朝宰相薛居正的兒媳婦。
如今,想從以前的宰相兒媳婦華麗轉身,一躍成為當朝宰相夫人。
這事我們要從老宰相薛居正開始捋。
人到老年,身體總會出些狀況,就喜歡吃點保健品補補。
薛居正就特别喜歡吃丹藥,結果中毒太深。
太平興國六年(981)六月,正在上奏政事時,毒發,全身爆燃而死。
薛宰相是個妻管嚴,他的妻子悍妒,自己不能生育,又不讓老薛納妾。
為了續接香火,老薛收了個養子,名叫薛惟吉。
薛惟吉原本十分頑劣,後經太宗訓斥,這才改過自新。
太宗令其知澶州,後改揚州。
薛惟吉上表自陳,遷左千牛衛大将軍。
後又知河南府、鳳翔府,遷左領軍衛大将軍。
薛惟吉的前妻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薛安上、薛安民。
之後,薛惟吉又續娶了柴氏。
柴氏還沒來得及為薛家生下一兒半女,薛惟吉就意外去世了。
跟他的養父薛居正一樣,薛惟吉也不善治家。
柴氏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又沒生過孩子,平日裡又跟兩個繼子不和,便有了改嫁的打算。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經過一番挑選後,柴氏相中了當朝宰相張齊賢。
經媒人一撮合,張齊賢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自己已經年過半百,能娶個二十多歲年輕漂亮的小富婆,簡直太稱意了。
雙方商定了婚約,打算挑個黃道吉日把婚事辦了。
結果樂極生悲,張齊賢一高興,大早上飲酒,酒後失儀,被罷了宰相,離開京城到西北前線上任去了。
他與柴氏的這樁婚事就這麼給耽擱了下來。
古語有雲:“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
”《宋史》載:“故相薛居正孫安上不肖”。
真宗即位後,知道薛居正的子孫沒有多大的出息,顧念薛居正的功勞,好歹讓他的子孫有個地方住,特地下诏,薛居正居住的府第受國家保護,不能買賣。
到了大宋朝,女性總算迎來了其高光時刻,她們不僅擁有離婚及改嫁的自主權,而且還擁有同男子一樣的财産繼承權。
史載:“父母已亡,兒女分産,女合得男之半”,這說明女子有父母的财産繼承權,可以分得兄弟數量一半的家産,分配比例是男二女一。
史載:“婦人财産,并同夫為主”,按照法律,夫妻二人的共有财産,妻子可以獲得一半。
《宋刑統》中規定:“寡妻無男者,承夫分。
若夫兄弟皆亡,同一子之分。
”無子寡妻可以繼承丈夫應得的份額。
宋朝女子可以再嫁,朝廷除了支持女子再嫁,還給了她們自由支配自己嫁妝的權利。
柴氏“無子早寡”,按照法律規定,柴氏的嫁妝中肯定有她的亡夫薛惟吉一部分的家産,還有記在她名下的娘家的财産。
柴氏拿走自己的财産當嫁妝,本來天經地義,無可厚非。
财産分配問題,在任何時期都是訴訟争議的焦點。
後媽要攜财産出嫁,就成了矛盾的導火索。
為了奪回家産,繼子薛安上就以柴氏要私吞薛家家産之名,一紙訴狀将柴氏告到開封府。
達官貴人之家,為了财産,一家人鬧上了公堂,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好“瓜”。
◆寡婦門前是非多
開封府尹認為此案涉及原宰相張齊賢,不敢擅自受理,便直接上報給了皇上。
真宗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命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前去訊問柴氏。
柴氏的回答與薛安上的訴狀大相徑庭,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真宗無奈,隻得将此案交給禦史台去審理。
結果,更加狗皿的一幕發生了。
《宋史》載:柴氏“又伐鼓,訟益急”。
柴氏在開封府大堂擊鼓喊冤,狀告宰相向敏中。
柴氏說向敏中想花低價購買薛家宅子,又派人向柴氏求婚。
柴氏不答應,向敏中惱羞成怒,暗中搞鬼,撺掇繼子薛安上誣告自己。
向敏中私購薛宅,這明顯是不把皇上的話當回事,兩宰相還為了“搶”一個寡婦“打”了起來,這成何體統。
真宗一看,自己再坐視不管,這事就鬧大了。
于是把向敏中叫來,問他是什麼情況。
向敏中也不隐瞞,承認自己想以五百萬錢購買薛家的老宅,自己剛剛喪妻是真,不過,還沒打算續娶,更沒有向柴氏求過婚。
真宗對向敏中的話深信不疑,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予深究。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平日裡跟向敏中有過節的鹽鐵使王嗣宗,這時候跳了出來,向真宗揭發道:“皇上您給騙了,向敏中說他沒向柴氏求過婚,不想續娶,這是瞎扯,他最近正準備續娶已故驸馬都尉王承衍的妹妹,兩家已商定完婚約,隻不過行事比較秘密罷了。
”
《宋史》載:“時王嗣宗為鹽鐵使,素忌敏中,因對言,敏中議娶王承衍女弟,密約已定而未采納。
”
真宗一聽,鼻子都快氣歪了,你向敏中膽肥了,竟敢欺君罔上。
案件再度由禦史台審理。
這一審不當緊,案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禦史台查出,柴氏的狀詞是張齊賢的次子——太子中舍張宗誨幫忙寫的。
也就是說,柴氏這麼橫,背後是張齊賢父子在給他撐腰,這回張齊賢也脫不了幹系了。
又審問柴氏的心腹仆人,得知柴氏确實藏匿了金銀财寶約兩萬缗。
鹹平五年(1002)冬十月,禦史台将審理結果呈遞給皇上。
兩位朝廷要員,堂堂宰相,竟然為一個寡婦,明的、暗的通通使了出來,鬧着不可開交,還有王法嗎?
真宗大怒,傳旨:宰相向敏中罷為戶部侍郎,貶到永興軍戍邊;右仆射張齊賢降職為太常卿,分司西京;為老爸“婚事”操心的張宗誨貶為海州别駕。
薛安上違诏賣掉房宅,判處笞刑,并以錢贖回老宅。
至于柴氏,嫁給張齊賢的美夢就此破滅,不僅如此,她還被罰八斤銅,為薛家贖回老宅。
贖回薛宅的錢就是用她埋藏的那些金銀财寶。
這真是:當朝兩宰相争娶一寡婦,雙雙栽了個大跟頭,到頭來全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話又說回來,堂堂的當朝宰相,放着如花似玉的小鮮肉不要,為什麼非要搶一個半老徐娘呢?
百年後的理學家程頤毫不客氣地給出答案,因為柴氏是個富婆,兩位宰相無非“為其有十萬囊橐故也”。
宰相府丫鬟婆子傭人一大堆,開銷極大,現有工資不能保證一大家子人在開封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事後,起草制書的翰林學士宋白,也趁機踩了向敏中一腳。
當年他曾跟向敏中借十錠錢遭拒,為此耿耿于懷。
他在制書上寫道:“對朕食言,為臣自昧。
”敏中讀之潸然淚下,對一位做過宰相的人來說,落下這種評語,确實很難有再翻身的機會。
那麼柴氏後來嫁給張齊賢了嗎?
據宋人相關筆記記載,張齊賢被貶西京洛陽,柴氏幫助薛家贖回老宅,收拾收拾細軟,也奔西京,尋張齊賢去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是有了個大圓滿的結局。
張齊賢降職為太常卿,分司西京,離開西北邊疆,這也給了李繼遷大展拳腳的機會。
◆遼軍南下
鹹平五年(1002)三月初一,李繼遷攻取西北重鎮靈州,改名西平府。
消息傳至京城,宰相呂蒙正等人上表請求治自己的罪,真宗下诏安撫。
朝廷一面下令北邊各州備戰防遼,一面選河南丁壯為兵,防守西北。
诏令,以馬步軍都虞候王超為永興軍駐泊都部署,冀州團練使石普為副;名将康保裔的兒子康繼英為慶州駐泊钤轄;秦翰為環慶、泾原兩路钤轄,與王漢忠、李允正同掌其事,抗擊李繼遷。
為配合李繼遷作戰,同時為報威虜軍會戰失利之仇,鹹平五年(1002)三月,蕭太後派自己的弟弟兼女婿、驸馬都尉、北府宰相蕭繼遠率兵伐宋。
如果說大遼國身份最尊貴、名頭最響的男人,除了遼聖宗耶律隆緒之外,就隻有蕭繼遠了。
蕭繼遠的身份有多亂,恐怕你掰着指頭都理不清。
蕭繼遠,又名蕭繼先,字仲恒,契丹字楊隐,契丹小字留隻哥。
原本是北府宰相蕭思溫的親侄子,後過繼過來,成為蕭思溫的嗣子。
搖身一變,成了承天太後蕭燕燕的嗣兄弟,遼聖宗的“親”舅舅。
契丹流行舅甥婚,外甥女嫁給舅舅,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蕭太後把自己的長女耶律觀音女,人稱“契丹第一富婆公主”,嫁給了嗣兄弟蕭繼遠。
蕭繼遠又成了蕭太後的女婿,遼聖宗的姐夫。
耶律觀音女,又名燕哥、英格,出嫁時隻有十二歲,而舅舅蕭繼遠已經是三十歲的老男孩。
二人育有兩女一子。
肥水不流外人田,兩個女兒也都嫁給耶律觀音女的娘家親弟弟。
長女嫁的是觀音女的二弟、秦晉國王耶律隆慶,冊封為秦國妃;次女嫁給觀音女的三弟、齊國王耶律隆祐,冊封為齊國妃。
也就是說,觀音女自己嫁給嗣舅舅,倆閨女則嫁給親舅舅。
他們的獨生兒子蕭紹宗,則娶了遼聖宗的長女宋國公主燕哥,這兩個人雖是平輩,卻是姑表親,十足的近親結婚。
雖然身份尊貴,蕭繼遠卻不像某些纨绔子弟,純屬是爛泥糊不上牆的窩囊廢。
相反,他是一位通經史,知兵法,文武兼備的奇男子,“磊落負天人之才,縱橫聳棟幹之具。
”
蕭繼遠以善于治軍著稱,用兵攻戰未嘗失利過。
他本人雖身處富貴,卻崇尚簡樸,不驕不躁,又有軍功,是一位名聲很好的遼朝外戚。
大遼國長公主耶律觀音女,有母親蕭太後和胞弟遼聖宗耶律隆緒寵着,别人陪嫁都是論多少馬車,她的嫁妝直接是一座城。
觀音女的私城名叫徽州,擁有女婢萬口,媵臣一萬戶。
子女後來又嫁娶得這麼豪橫,雖然經曆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蕭繼遠去世時五十八歲,觀音女四十歲),老年喪子(驸馬都尉蕭紹宗去世時隻有四十二歲),觀音女依舊被評為大遼國曆史上最尊貴、最有錢、最長壽、最康甯、最善始善終的“五福公主”,盛名遠播。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鹹平五年(1002)三月,蕭太後和遼聖宗親率大軍南下攻宋,主帥就是蕭繼遠。
契丹入侵方向依然是定州、保州一線,包括靜戎軍(今河北徐水,号稱銅梁門)。
據《遼史》載:統和二十年三月十八日,派北府宰相蕭繼遠等南伐。
四月初一,文班太保達裡底在梁門擊敗宋軍。
初九,南京統軍使蕭撻凜在泰州(今河北保定)擊敗宋軍。
不久,遼師北還。
二十日,南征将領進獻俘虜,賜給他們封爵财物各有等差。
九月初一,拜谒顯陵,上告祖先南征勝利的消息。
又據《蕭撻凜傳》記載:“統和二十年(1002),随聖宗南伐,四月,破宋軍于泰州。
”
清代畢沅的《續資治通鑒》載:“(鹹平五年)夏,四月,丙寅朔,遼文班太保達哩斯(達裡底)與南軍戰于梁門,旋遣南京統軍使蕭達蘭(蕭撻凜)攻泰州,先後告捷,未幾,引還。
”
此次宋遼之戰,仗打了有一個月的時間,《宋史》中并未見任何文字說明。
宋人為什麼沒有記錄?
無非兩種情況:一是遼軍沒有南下,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二是宋軍戰敗了,這段黑曆史不好意思寫,或是寫了,被後面的某位趙官家給删除了,也未可知。
◆麟州保衛戰
遼軍在大宋的北線燃起戰火,吸引住了宋軍的主力,李繼遷在西北就更加的肆無忌憚。
鹹平五年(1002)六月,李繼遷率兩萬騎兵圍攻麟州(今陝西神木縣)。
麟州知州衛居實和都部署曹璨嬰城固守,真宗派金明巡檢使李繼周出兵救援,依然無法擊退李繼遷。
麟州之圍遲遲未解,曹璨再次向朝廷請求增援。
曹璨,字韬光。
大宋開國元勳、樞密使曹彬的長子。
沉穩剛毅,敦厚少言,擅長騎射,喜讀《左氏春秋》,熟習韬略。
曹彬覺得曹璨很像自己,對他十分鐘愛,出征時經常帶着他。
曹璨因父親恩蔭補任供奉官,太祖趙匡胤聞知後,特授曹璨為宮苑禁軍副使。
後連續升遷至四方館使、知靈州,兼任河西钤轄。
曹璨長期在河北、西北地區參與對遼和黨項作戰,長年戍邊,與敵數十戰,多有勝績,戰功卓著。
鹹平二年(999)六月,曹彬病危,真宗前來探望。
真宗問曹彬有什麼要交代的,曹彬道:“臣無事可言!
”
在趙恒的一再追問下,曹彬道:“臣的兩個兒子曹璨和曹玮,才能與器識可以任用,臣若薦舉親故,二人都可以為将。
”
趙恒又問兩人優劣,曹彬道:“璨不如玮!
”
曹玮是曹彬第四子,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字寶臣,沉勇有謀,喜讀書,通曉《春秋三傳》,尤精于《左氏春秋》,少年時便随父親在軍中任牙内都虞候。
至道年間,李繼遷頻頻擾邊,李繼隆、範廷召等諸将多次出兵都無功,太宗趙光義問曹彬:“誰可以為将?
”曹彬道:“臣的少子曹玮可以任用。
”太宗便命曹玮以本職(東頭供奉官、閣門祗候)同知渭州,曹玮當時隻有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