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津是長沙最重要的渡口,乃交州至中原水道必經之地,渡口舟舶鱗集、商賈鹹聚,熱鬧非凡。
午後,一艘長近十丈,寬達三四丈的大型平底江船由北面緩緩駛入津内。
江船抵達岸邊,船客們陸續走下船,其中有一位年約四十餘歲,頭戴青巾、身穿長襦的中年男子,身後亦步亦趨跟着一名帶刀護衛,兩人面上皆帶着風塵與疲憊之色。
穿過擁擠的人群,兩人來到一艘竹篾塗着黑漆、逼仄狹小的烏篷船前,中年男子揚聲問船夫道:“船家,我二人欲往平鄉龍丘,你可知平鄉龍丘怎麼去?
”
船夫一聽對方外鄉口音,頓時便知是好生意上門,黝黑的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回道:“自然知曉。
二位客人隻需乘坐小人之船,由湘江轉入浏陽河,至平鄉曲渡登陸,再向東北步行三四裡,日落前便可抵達龍丘。
”
中年男子點點頭,連船資多少都沒問,就直接和護衛上了船。
船夫心中歡喜,一邊撐船離岸,一邊說道:“客人是去龍丘訪友麼?
龍丘劉氏乃是長沙定王之後,漢室宗親,族中出過很多兩千石大官,更出過兩位當朝三公,堪為長沙冠族之首。
”
中年男子與侍衛相視而笑,龍丘劉氏的确稱得上高門望族,但和他們的主家一比,卻是相去甚遠。
他們的主家可是享譽天下的南陽鄧氏,自光武帝中興漢室以來,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軍以下十三人。
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勝計。
東漢百餘年間,南陽鄧氏有過兩次巅峰,第一次自然是輔佐光武中興漢室的雲台二十八将之首、太傅鄧禹。
第二次則是漢和帝皇後鄧綏,漢和帝駕崩後,鄧綏以太後的身份臨朝稱制,令漢明帝足足當了十六年的傀儡皇帝。
雖然鄧綏去世後,南陽鄧氏旋即遭到了漢明帝清算,但漢明帝死後,漢順帝繼位,立刻就為鄧氏平反昭雪。
鄧氏很快恢複元氣,至漢桓帝時,又出了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後,鄧猛女。
一族二後,興盛若此。
本朝堪與鄧氏相提并論的豪門大族,不超過一掌之數。
船夫想到近日市井裡巷傳聞,說道:“說起龍丘劉氏,近來一位名叫劉仲達的君子引得全郡上下交口稱贊,被衆人呼為‘德行劉君’。
他便是龍丘劉氏子弟。
”
“可是劉議郎之子劉景劉仲達?
”中年人面露驚訝,連忙問道。
劉景之父官至議郎,是以有此稱呼。
他這次不遠千裡而來,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劉景。
船夫道:“小人隻知他是司徒劉公之後。
”
中年男子颔首,這就對了,劉景的曾祖父劉壽官至司徒。
接着好奇問道:“不知這位劉郎君做了什麼事,能夠得到長沙全郡上下美譽?
”
船夫便将從市井裡巷聽來的劉景“躬耕養客”,“質書救鄰”二事說給兩人聽,說罷不由感歎道:“小人活了四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有德的君子。
”
中年人聽得一臉荒謬,他了解的劉景,是一個隻知玩樂,不好讀書的平庸少年。
這樣一個凡人,返鄉後搖身一變,竟然成為了“德行劉君”,此事實在太過荒唐,讓人難以接受。
“耳聽為虛,還是要眼見為實。
”想到這裡,中年人雙目輕阖,不再多言。
發現客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談興,船夫讪讪閉口,埋頭搖橹。
從曲渡上岸,繞過一片丘陵地帶,劉氏塢堡隐隐在望,此時夕陽西下,一如船家所言。
二人尚未靠近劉氏塢堡,便被兩名短衣芒鞋,攜帶刀劍的劉氏部曲客攔住。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道:“在下家主人乃南陽鄧氏,諱攸,官至侍中,曾與貴族已故議郎劉尚劉子高同殿為臣,交情甚笃。
近來家主人聽聞劉議郎長子劉遠劉伯明因病去世,特遣在下前來奔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