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亭長名貞,年紀二十餘歲,家住縣城,據說是縣右尉的的親戚,繼承父爵,為第3級的“簪袅”(zānniǎo)。
他靠着自己的武藝本領通過了秦國的官吏考核,被任命為湖陽亭長,年少得志,素來輕狂。
或許是因為貞擁有爵位、官銜,便由他先講述事情經過……
“好叫上吏知曉。
”
貞似乎很熟悉訊獄程序,先畢恭畢敬地朝主審官行了一禮,緩緩說道:
“當日我正在湖陽亭内,與亭中二三子操演兵器,突然接到本地商賈鮑來求救,說有一夥賊人在亭南九裡外襲擊他。
”
“我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求盜、亭卒,迅速前往。
到了地方後,見三名賊人已被縛住,但擒獲他們的二人卻在原地竊竊私語,不知在商量什麼。
”
“我心中生疑,上前盤問,按慣例查驗二人驗、傳,同時詢問他們如何以二敵四擒下賊人?
不料名為黑夫的士伍卻推三阻四,一言不合,竟與我動起手來,還打了我!
後來又見上吏車馬,他便撞倒了求盜、亭卒,跑到路中誣告我搶功騙賞……事情便是如此,毋他解。
”
“他說謊!
”
季嬰急了,但好歹記住自己剛才為何挨打,一直忍道湖陽亭長說完,才忙不疊地反駁他。
“湖陽亭長,我與你之前又不認識,無冤無仇,為何要誣告你?
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敢當着湖陽亭衆人的面打你一個亭長?
”黑夫沒忍住,開始诘問他。
湖陽亭長翻了翻白眼:“或許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或許是你仗着武藝高強,目無長吏。
”
這時候,喜示意黑夫可以陳述了,于是黑夫便将湖陽亭長貪圖那三名賊人的賞賜,先勸誘他們一起分功不成,竟打算武力強奪的事複述了一遍……
“隻是小人跑到路邊向上吏喊冤時太過急切,不小心撞倒了求盜和亭卒,僅此而已。
至于亭長所說我武力反抗,還出手打了他,絕無此事,不知他為何要這樣說……事情便是如此,毋他解。
”
黑夫差不多摸清秦國法庭的運作規律了,強調程序公正,法官擁有很強的缜密性、邏輯性,人證物證并舉,真的和後世庭審十分相似。
在這種情況下,湖陽亭長還敢信口雌黃,究竟是心存僥幸呢?
還是早有準備呢?
黑夫心中有些不安,再看向那個深秋裡還熱得滿頭大汗的商賈鮑,隐隐猜到了緣由……
堂上,主審官喜一邊聽着二人陳述,一邊在簡牍上記下他們說法矛盾的兩處地方,并提出了疑問。
“其一,湖陽亭長貞,是否曾勸誘黑夫二人,分功騙賞?
”
黑夫、季嬰當然說有!
亭長、求盜、亭卒等人則斷然否認,說沒有!
再問三名盜賊,他們則說,當時被縛于一旁,距離較遠,未能聽清。
于是,那名商賈鮑作為證人,就成了關鍵的點,喜以咨詢的目光看向他,卻見鮑遲疑良久後,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人并不知有此事……”
“不好!
這家夥果然翻供了!
”
此言一出,黑夫心裡一沉,季嬰更是暴跳如雷,大喊道:“你這奸商,吾等明明救了你性命,你卻恩将仇報,夥同彼輩詐僞!
”
“我又不曾與他們關在一起,如何串供詐僞?
”
商賈鮑也豁出去了,拿出在集市吵架的架勢,拍着自己的兇脯道:“你二人從盜匪手中救了我是不假,但在這堂上,當着獄掾,我敢有半句不實之言,就讓丘鬼造訪我家!
”
丘鬼,是當地迷信的諸多鬼神的一種,居說它拜訪誰家,誰家就會窮困潦倒,身為商賈說出這樣的毒誓來,也是夠拼的。
季嬰氣得想要跳過去打商賈,黑夫卻拉住了他,對喜說道:”獄掾,這商賈乃是湖陽亭人,與亭長等人熟識,當日他便為其做說客,想讓吾等與湖陽亭分功勞,他的證詞,不可信!
“
“信不信由不得你!
得由獄掾明察!
”
湖陽亭長見形勢反轉,開始露出了笑。
然而,喜卻沒有偏聽任何一方的說辭,而是将此頁翻過,問起了下一個問題。
“其二,黑夫當真對湖陽亭長動手了?
”
黑夫知道湖陽亭長等人為何要這麼抹黑他,秦律規定,士伍與人打鬥,便是犯了“私鬥”罪。
因為對方是官吏,更要罪加一等,按照“賊傷人”論處。
應當剃光頭發,罰去做一年城旦,也就是修王陵、築城牆之類的苦活。
所以湖陽亭長等人一口咬定黑夫動了手,實在用心險惡。
黑夫和季嬰當然是矢口否認,說自己知道這是律法不允許的,沒有膽量與官吏動武。
湖陽亭衆人卻言之鑿鑿,都說看到黑夫打人了,大概是他仗着自己武藝高強,目無官吏。
至于三名盜賊,則說當時他們的視線被亭卒遮擋,沒看清。
雙方說法相反,于是那名商賈鮑,又成了關鍵證人……
“我親眼看到,黑夫揮拳打了亭長!
”
鮑到這時候也不在乎什麼良心不安了,開始拼命往黑夫身上潑髒水,将黑夫如何與亭長口角,如何惱羞成怒,如何仗着自己武藝高強,舉拳就打……描述得繪聲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