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從風洞洞口透入。
春箋麗推着輪椅,看着外頭那把馬車拉上山腰,将兩匹駿馬身上的繩索卸下的大漢。
回過頭來,她看着小夢:“那人是……”
小夢道:“他是……是……是我哥哥的車夫啦……”
“你不要騙我,”春箋麗沒好氣的道,“那不是五雷觀的雷鶴道長麼?
雷鶴道長好歹也是京城裡一流的高手,會給别人做車夫嗎?
”
小夢道:“這個……這個……可、可那人是我哥啊?
”
春箋麗道:“你哥很了不起麼?
”
小夢嘴兒一撇:“就是很了不起!
”
***
背後是半透明的琉璃鏡,左側有一面屏風,繡的是出山之虎,一張大理石面的石桌,一個紫檀木制成的精美木櫃。
甯江看着他的前方,昏沉沉地睡在竹席上的女孩兒。
女孩穿的是橘黃色的連衣裙,玉削般的美足,精緻到近乎完美的臉蛋。
鸾梅小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但是想來,應該也沒有這般的無瑕,或者說,隻要是凡人,都不可能這般的毫無瑕疵。
在他的注目下,女孩兒慢悠悠的醒了過來,雙手一掙,鐵索嘩啦啦的震響,一眼看到甯江,竟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就這般在涼席上、以最驕傲的姿态跪坐着。
鐵索從她身後的牆壁伸出,雙手與雙腳都被捆着,然而即便如此,卻也無法束縛着她的高貴與傲慢。
“你是什麼時候意識到我的力量在上漲,想到把我轉移到這種地方的?
”女孩兒扯了扯右手的鐵索。
“一直都知道!
”甯江笑了一笑。
最早被他送到終南山來療傷的,其實隻有春箋麗,而這個女孩,一直都被他隐藏在京城,隻是藏了十天左右,發現她的身體裡,有神秘的力量在上漲,這般下去,他将無法輕易将她關住,于是便把她弄暈,先送到這裡來關着。
至于他自己,雖然遲了幾天,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身為新科狀元的他太過引人注目,必須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才能離開。
“你怕我?
”女孩兒雙手優雅地疊在腿上,擡頭看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或許吧!
”甯江想了想,歎一口氣,“因為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
“或許你應該放了我,否則,你又能夠拿我怎麼辦呢?
殺了我,就等于是殺了你的情人,一直關着我,你又能夠關得了多久?
”女孩慢慢的站了起來,張開手,“要不,你也加入我們,一同為聖凰效力,這個世界滿是污濁,一個個滿口仁義,卻是父不慈,子不孝,弱者苟活在世上,強者靠着欺淩弱者,享受榮華富貴。
唯有以聖凰的火焰摧毀這個世界,才能給這片天地以新生。
”
“這就是我想問的,你明明已不記得聖凰是什麼,為什麼卻還要向它……或者是他效力?
你為什麼要向一個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神靈臣服?
”
“這很重要嗎?
沒錯,你們把儀式強行中斷,害得我的附身并不完全,很多事都已記不得了,但是你想否認神靈的存在嗎?
”
“關于這一點,或許我真的無法否認。
”
“既然這樣,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女孩将雙手與身體張成十字形,高高的擡着頭,仿佛在接受着神光的沐浴,“既然神靈是存在的,既然聖凰已經在你的面前展示了他的神威,你為什麼還要質疑聖凰?
凡人永遠不能質疑神的高貴,隻有神才能拯救這個世界,為聖凰效力吧,唯有如此,你才能夠得到聖凰的憐憫,從而在吞噬萬類的聖火中得到新生。
”
甯江覺得她的樣子仿佛在說:“信我者,得永生!
”
“實際上,這就是我想問的,”甯江道,“既然你也不記得聖凰是什麼樣子,那你又怎麼知道,他就真的會給這個世界新生?
你又怎麼肯定,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是為了這個世界?
”
女孩用驕傲的、憐憫的表情,看着他:“因為他是聖凰,是神,為什麼要去質疑神靈?
聖凰用他的憐憫,給大家指明了一條全新的道路,你看到了我的新生,你看到了奇迹,為什麼你還要質疑?
在這肮髒的塵世間掙紮苟活的蝼蟻,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能力去質疑聖凰出于憐憫而向你伸出的那隻手?
在獵人籠子中的鳥雀,尚且知道為了能夠活下去而讨獵人的歡喜,聖凰與凡人之間的差距,猶勝于獵人和籠中的鳥雀,何不祈求聖凰的恩典,從而得到聖凰賜予的永生,和更加美好的未來?
”
甯江長長的歎一口氣……如果是其他人,恐怕真的會被她唬住,在另一個世界裡,某個宗教靠着虛假的“聖子複活”,都能夠發展出一大片的信徒,何況在這裡,眼前的這個女孩的的确确是展示了什麼叫“浴火重生”。
如果是在上一世裡,還沒有能夠救回妹妹的他,親眼看到這樣的奇迹的話,搞不好都會為之而震驚、臣服,努力侍奉那所謂的聖凰從而試圖換取妹妹的新生。
但是現在,親手讓整個世界“重生”的他,對于浴火重生這樣的奇迹,多多少少覺得有點不夠瞧了。
不過,現在不是跟她争辯這個的時候。
山外,夕陽開始慢慢的落下,陰影沿着大地鋪來,覆住了秦川,也覆住了這一整座終南山。
山中,甯江靜靜的看着面前傲慢的女孩,女孩沉靜了下來,然後慢慢的倒下。
甯江上前,将她摟住,過了好一會兒,女孩在他懷中虛弱的睜開眼,看到他,欣喜的道:“甯公子……”
***
風洞的外頭,春箋麗與小夢扭過頭來,一同看着将女孩慢慢扶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