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問題,它的出現就代表着“問題”。
一位間諜頭子向自己的手下詢問某位大貴族是否忠誠時,他的傾向性就已經很明顯了——如果毫無懷疑,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呢?
杜桑德感覺自己背後有汗迅速滲出。
“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評價一位侯爵對帝國的忠誠程度。
”盡管背後都是汗,但面對伯恩的提問,杜桑德仍然需要給出一個答案,“和薩爾公爵的情況不同,我沒有看到任何可以直接證明侯爵不夠忠誠的證據。
”
“你的父母和侯爵關系密切。
”伯恩擡起頭來看着杜桑德,他的聲音聽起來發冷,“你的回答有沒有受到這一層關系的影響?
”
“沒有。
”杜桑德搖了搖頭,“伯恩先生,無論我的父母是否和侯爵先生關系密切……他确實沒有愚蠢到像是那位公爵先生一樣,把對帝國不忠誠的事情直接擺在台面上。
”
伯恩的表情略有緩和,“這麼說,你也覺得他可能不忠誠了?
”
“我想……您需要先跟我明确一個定義——什麼是忠誠。
”杜桑德壯着膽子說道,“局長先生,如果我說錯了什麼,請您原諒。
如果忠誠是指一個人心中毫無私念、沒有一絲惰怠和貪婪、打心底裡認定自己生來就應當為帝國和皇帝陛下奉獻從親人到愛人到子孫到财産的一切的話,整個帝國之中恐怕沒有一位忠誠之士。
”
伯恩用冰冷且陰森的視線注視着杜桑德,半天之後冷不丁冒出一句,“這是安德羅妮讓你說的?
”
“這是我的一點小想法。
”杜桑德咽了口口水,艱難的繼續說道,“帝國公民都理應忠誠于陛下和國家,但在忠誠之下,每一個帝國公民都是有着喜怒哀樂的活人。
他們不是機器,不可能像是機器一樣精準且冷靜的運轉下去。
”
看着伯恩的表情沒有更多的變化,杜桑德這才繼續說道,“在我日常的工作裡,我學習到了一個知識——那些宣稱自己無限忠誠于陛下,并且從外表上看确實也是這麼做的人,往往都是對帝國和陛下最沒有敬仰的人。
而那些看似對陛下缺乏足夠敬仰的人,卻在用自己的工作和行動,實實在在的證明着他們對于整個帝國和陛下的熱愛。
”
“我不知道您為什麼會向我提出‘拉法耶特侯是否忠誠于帝國’這樣的問題,但我覺得,僅憑一些特征或者孤立事件,恐怕是無法客觀正确的判斷出一個人的。
如果一定要确定某個人是否忠誠于帝國,應當更加謹慎的、全面的評估他的行動。
”杜桑德終于說完了自己全部的想法,“對于拉法耶特侯爵這樣的人進行審查,必須盡可能的謹慎。
無論他是否忠誠,一旦我們的審查出現了錯誤,這個後果都是難以接受的。
”
這個道理其實非常簡單。
現在的紐薩爾封建殖民體系中,拉法耶特侯爵是爵位最高的關鍵貴族。
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帝國的貴族體系在紐薩爾上的存續——哪怕他已經在杜桑德的“幫助”下,徹底推翻并且在物理意義上消滅了薩爾公爵。
但他仍然是紐薩爾貴族們中的“牌面”。
四年前,公爵閣下被褫奪爵位然後在奧林被斬首。
現在,奧林又開始懷疑起了侯爵先生的忠誠。
那麼……那些還在積極準備幹掉自己頭上公爵的貴族們,那些準備按死自己手下的公爵們,以及那些積極觀望甚至煽風點火的中低層貴族們,恐怕在一瞬間就會開始覺得危險。
當帝國皇帝開始向貴族們舉起屠刀的時候,貴族們又應當如何自處?
花了半天解釋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後,杜桑德沉默着開始等待起了伯恩的反應。
杜桑德的心思很簡單,無論如何,都不能現在就讓侯爵先生被被挂在路燈上。
自己父母的安全,以及自己的安全,可都還指望着這個腦子多少有點問題的“環保主義者”呢。
但這些話在伯恩耳朵裡聽起來……卻不是那個味道。
伯恩在重新查閱過了情報之後,已經逐漸開始認同起了奧林的判斷。
同時,他認定杜桑德作為一名十四歲的青少年,不太可能具備有足以判斷侯爵立場和企圖的能力。
杜桑德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他判斷出的情報信息幾乎從來沒有出過方向性的偏差。
伯恩也相信杜桑德目前的判斷是正确的——拉法耶特侯爵位置重要,如果輕而易舉的幹掉他,很有可能讓其他殖民星上的貴族們認為皇帝陛下準備對開拓貴族們動手。
這樣的誤判很有可能會最終導緻一場嚴重的大規模叛亂。
那麼,處于這麼重要的位置,拉法耶特侯簡直就成了同盟手裡最理想的棋子。
在他幹掉了公爵之後,無論帝國是對他放任不管還是狠下重手,似乎最終都會導緻帝國内部陷入難以平息的混亂中。
在伯恩眼中,現在的拉法耶特侯簡直就成為了狠狠紮在帝國身體裡的一根帶着倒鈎的木刺。
不拔,傷口會持續發炎流膿;拔了,倒鈎就能從帝國身上狠狠的扯出一塊帶着皿管的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