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籠罩在不幸氣氛中的鐵匠村來說,這是尋常的一天:氣溫驟降,生意冷清,一名十七歲的學徒昨晚遇害,鋪子門口插着黑皿旗,粘在上面的皿已經凍成冰塊。
六十多名鐵匠午後擠在一間小屋子裡,商讨對策,其實誰也沒有主意,隻是閑聊,大多數人連座位都沒有,擠擠挨挨地蹲在一起。
“死了七名鐵匠。
”
“還有十二個學徒,我這裡正缺人手,可南城沒人敢來做這份工。
”
“龍王為什麼這麼恨鐵匠,咱們又沒得罪過他?
”
“老洪,你說說。
”
老洪是個駝背的矮壯老頭兒,一直低着頭,幾十名鐵匠當中,就他整個下午從來沒發過言,被人叫到名字,他才勉強擡起頭,憋了半天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
“當初是你給龍王打造過兵器吧?
”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老洪還是一副打死不開口的倔強模樣,好一會才說:“好幾年前造過兩口劍,怎麼了?
他要是不滿意,直接來殺我好了。
”
這不算什麼大事,可所有人都露出恍然的神情,這是他們所知鐵匠村與龍王的唯一聯系,或許老洪當年多收了錢,或許打造的劍有問題,惹得龍王不滿,多年以後還要報複。
龍王是個記仇的人,他來璧玉城的目的不就是找金鵬堡報仇嗎?
老洪又低下頭,可那些目光如同無數根細針一樣,刺得他渾身不自在,倒像是他犯過什麼可恥的罪行,正接受大衆沉默指責似的,于是他騰地站起身,推門走出房間。
“這……算怎麼回事?
話還沒說明白呢?
”一名鐵匠不滿地說道,其他人紛紛點頭。
很快,從街上傳來嘶啞的狂叫聲,鐵匠老洪用這種方式終于把話說明白了,“龍王,草你媽的,龜兒子有種來殺我,我在這兒等着!
”
鐵匠們一哄而散,甚至沒人敢勸一聲。
倔強的駝背老頭兒叉腰站立,看着同行們從身邊奔逃,街上的行人倉皇加速,兩邊的店鋪紛紛關門,他不由得長歎一聲,鐵匠們能打造出最鋒利的兵器,卻控制不了兵器的使用,刀劍砍來時,他們跟普通人一樣毫無招架之力。
老洪踽踽走回自己的小鋪子,兩名小徒弟驚慌地看着師父,一個說:“師父,我娘病了……”另一個說:“我姐姐要出嫁。
”
“滾,都給我滾。
”
剩下一個人,老洪反而覺得更舒服些,脫掉短袍,掄起鐵錘,擊打砧上的鐵片,火星四濺,他心裡更舒坦了。
死有什麼可怕?
土裡一埋,沒準還能在墳上長出點什麼來。
夜色降監,平時爐火熊熊、響聲不絕的鐵匠村,如今如奇地安靜,老洪坐在鐵砧旁邊,望着簡陋的木門,無所事事,他不餓,隻覺得有點冷,于是又将短袍披上。
等他再擡頭時,門口多了一個人,黑衣蒙面,手裡握着出鞘的狹刀。
老洪瞥了他一眼,低頭露出自己的脖子,“來吧,痛快點。
”
黑衣人邁出一步,手中狹刀高高舉起,接着邁出第二步,突然停住,似乎發現不對頭的地方。
從房梁上落下一隻大網,五個人随之跳到地面,各扯一角。
黑衣人揮了兩刀,還是被大網兜住。
“别讓他吞毒!
”其中一名埋伏者叫道,衆人一擁而上,按住黑衣人,七手八腳地捏鼻子、撬嘴巴,從他嘴裡往外摳東西。
“好了,終于抓到個活口。
”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興奮地說道,手裡托着一枚小藥丸給鐵匠老洪查看。
老洪點點頭。
青年抓起俘虜,扯掉對方的面罩,“是他嗎?
老洪。
”
“哼,真正的龍王有這麼容易被抓嗎?
問他來曆。
”老洪語帶威嚴,突然間從駝背無能的鐵匠,變成當機立斷的領袖。
青年在俘虜身上踢了一腳,“老洪問你話,快說。
”
俘虜是一名瘦削的中年漢子,哧了一聲,扭頭不吱聲。
青年又要擡腳,老洪說:“别在這裡,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好好審問。
”
四人将俘虜擡起,青年推開門探頭觀察一會,轉身示意安全,衆人悄聲出門。
青年有點擔憂地看着老鐵匠,“老洪,我留下來保護你。
”
“去,我不要保護。
”老洪語氣生硬,好像青年不小心得罪了他。
青年臉色微紅,匆匆出門追趕同伴。
老洪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起身準備繼續打鐵,不管有多少人想殺他,也不管有沒有客人,他都要幹自己的本行。
腦後忽然一陣劇痛,老洪眼中陷入黑暗,向前撲通摔倒。
老洪慢慢醒來,耳朵裡充滿了叮叮當當的響聲,讓他以為自己身處鐵匠鋪當中,等眼前景象逐漸清晰,那響聲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