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扇
撫仙湖,離我們當時所在的村莊并不算很遠,除去交通不方便的因素外,直線距離,也就幾十裡而已。
而撫仙湖是雲南的幾大高原淡水湖之一,早在我來到雲南前,我就在地理課本上學到過。
滇池我是去了,是跟着師父一塊去的,而撫仙湖,一直是仰慕,卻沒能去過。
在我看來,它大概是也跟滇池差不多,是個巨大的湖,大得好像是内陸海一般。
而我也一直都知道撫仙湖的位置就在玉溪市附近,盡管近,盡管常常聽說,但是此刻從啞巴的口中說出來,我還是不免振奮了一把。
啞巴說,這個湖,原本并不叫撫仙湖,而是叫做“羅伽湖”,古滇王國早年興盛的時候,這個地方甚至沒有名字,大家都稱之為“大池”。
意思是很大的池塘。
古滇國的獨有文明在一時間得以興盛,西漢的時候就沒落了,說是沒落,卻也沒有消失殆盡,而是被大範圍的漢化了。
屬于本民族的東西就逐漸失去了而已。
而到了唐宋時期,則将撫仙湖稱之為羅伽湖,那是因為當時的政府設立了羅伽部,而當時的羅伽部,隸屬于大理國,而大理國雖然皇室成員大多為如今的白族,但在其統轄範圍内,也包括了不少古滇族的遺民和被分化出來的彜族先民。
所謂的羅伽部,看似指的一個地區,實則是在指這些由各民族混居的地帶,是一個統稱。
而古滇族算是比較固執的一族,幾千年來,我們一直沒有因為戰亂而離開家園,而是選擇了在這裡世代繁衍,是因為我們相信我們的族人隻有在故土上,才能夠得以昌盛。
啞巴歇了歇說,而我之所以要把扇子拆分,選了六個不同的位置丢到湖裡,有三個原因,其一自然是了了那師父的遺願,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避免扇子落入歹人的手上。
其二,是在告慰先人的在天之靈。
其三,因為我本身是古滇族的人,把扇子沉在湖底,也算是認祖歸宗了。
他這麼一說,我就糊塗了。
我在想把扇子沉在湖底,怎麼就告慰先人了,怎麼就認祖歸宗了。
師姐跟我想的是一樣的,于是她就把這個問題給問了出來。
啞巴笑了笑說,你們都知道這把扇子是我的師祖鑄造的吧?
我們都點頭。
他又說,造這把扇子的傳說,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
師父說是,早年那師父曾告訴他,打造這把扇子,是吳三桂為了抵抗永曆皇帝調動陰兵回來複仇。
啞巴搖搖頭,師祖當年這麼跟吳三桂說,是為了讓他心裡要永世内疚。
而事實上當初回來大鬧吳三桂府上的那些鬼魂,并不是所謂的陰兵,而是被永樂皇帝的皇帝令牌召集而來的古滇族先民的亡魂。
啞巴接着說,古滇國,自打滅國以來,就一直屬于漢人管轄,所以漢人的皇帝是能夠調動的,當然這一切也都是傳說,幾百年的事情,誰又能分得清真僞呢。
師父不解地問啞巴,古滇國的先民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全部消亡了,怎麼可能還有亡魂呢?
這确實是大實話,我跟着師父這麼長時間,我也問過師父,曾經遇到過的最久遠的鬼魂有多少年了,師父卻說都沒能超過200年。
啞巴笑着對師父說,請問武師父,這世間可有一種法子,能夠讓亡魂得以千萬年的禁锢?
師父想了想說,有,水就能禁锢亡魂,使之不得超度。
啞巴點頭說,這就對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當初我師祖打掉的那些鬼怪,就是在水裡禁锢了幾千年的亡魂,古滇族先民的亡魂。
師父先是很驚訝,接着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一樣。
他問啞巴說,你指的是,十年前的那場傳聞吧?
啞巴點點頭。
我趕緊問師父,是什麼傳聞,師父說,這麼說吧,啞巴說的那些古滇族先民的亡魂,如果我猜的和他說的一緻的話,那應當是來自撫仙湖湖底,對嗎?
師父說完就看着啞巴。
啞巴沉默了一會,然後歎氣說,武師父啊武師父,難怪那師父和你成為至交,你的學識和思維,确實不是一般人所能及。
師父拱手,一副謙遜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他心裡得意的很。
師父轉頭對我說,十年前在昆明和玉溪一帶,有個傳聞,恰逢那一年大旱枯水,撫仙湖原本是雲南境内最深的湖泊,水位也下降了不少。
而後有些湖心居住的孩子遊泳的時候,在湖邊上發現了幾具屍體,說是屍體其實就已經是白骨了,經過水的浸泡,骨頭已經不是鈣質的,無法浮上水面,而是被浪花給沖到了岸邊,奇怪的是,這些屍體身上還殘留了部分衣物,衣物卻意外的沒有被腐蝕。
當局派遣專家了解查勘以後,得到一個結論是,這些屍體,年代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秦朝時期,因為秦朝時候老百姓的裝束已經以布料為主,而這些屍體上的衣物,卻是類似現在的脫纖麻一類的,所以抗腐性好,而且從服飾上來看,屬于少數民族。
師父接着說,後來當局組織了大量的水下調查,發現湖底有數以千計的死屍,全都出自那個年代,而奇怪的是,這些死屍并非好像那些尋常溺亡的人一樣,會浮到水面,或是掩埋在湖底的泥沙石縫裡,而清一色的是腳陷在泥裡,身體卻因為水壓的關系而直立起來,就好像是有人在水底站立行走一樣。
說實話,長這麼大,雖然沒多少文化,但是也覺得這件事聽起來太過匪夷所思。
先不說這些死屍是怎麼站立起來的,單單是為什麼這湖底下有那麼多死人,就算每年都淹死不少人,也絕不至于清一色的都變成這樣才對。
師父說,很快當局就封鎖了消息,于是這件事就被最早期得知的人們,一傳十十傳百,最終變得神乎奇乎,更像是一段傳聞了。
直到後來另一個傳聞出來,才佐證了前面的真實性。
說到這裡的時候,師父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啞巴,接着說,後來聽說,那撫仙湖底下,有一個龐大的人工古城,并且在幾次水下探查中,發現了大量的圖騰和青銅器,同樣擁有我們身後這種祭壇,隻不過大了幾百倍,甚至還有宮殿類的建築。
從市井到宮殿,一應俱全,而那些站立在水底的死屍,則很有可能就是當時随着這個城市一起被淹沒,沒來得及逃走的人民。
師父說的這些,在我聽來真像是一個神話。
盡管我多年來不斷聽說類似亞特蘭蒂斯,或者千島湖水下古城,或者在台灣和日本之間的與那國島海底古城,但是這次的事情離我這麼近,甚至說我已經身在其中,這不免讓我異常興奮。
于是我問師父,但是這些和那師父的六葉八卦扇,有什麼關系呢?
啞巴說,古滇國文明盛極一時,卻在一瞬間消亡。
現在的雲南境内,到處都能夠找到當年古滇國的點點痕迹,也出土不少墓穴青銅器等,卻始終沒能找到當年滇王莊蹻創立的都城。
啞巴說,所以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非但那些淹死在湖底的死屍就是我們古滇族的先民外,那個水下古城,就是我們古滇族的古都。
啞巴歎氣說,先民們死在水裡,亡魂被禁锢,千百年不得翻身,是以當年被皇帝一召喚,就以陰兵的方式重新出來,即便是被我師祖用扇子打得魂飛魄散,也好過永遠呆在湖底千年萬年的不得超生。
我問啞巴說,所以你覺得當時湖底那些死屍站起來,并不是偶然,而是因為早年被借了陰兵的關系嗎?
啞巴點點頭,卻沒回答。
事實上多年後我曾經試圖了解過那個水下古城,發現衣物不腐,是因為湖底沉積的泥沙和石塊富含礦物質,加上水深和水壓,使之與空氣絕緣,達到了防腐的功效,而撫仙湖下的水底城,并非是因為逐年增長的水位而淹沒,而是在那個年代,一場可怕的地裂,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地震,造成了原來撫仙湖的範圍擴大,而古城所在的位置,恰好也是在湖邊,因為地陷的關系,形成一個和撫仙湖相連的堰塞湖,突如其來的災禍,難怪那麼多人都沒能夠逃走,從而長眠撫仙湖底。
啞巴說,他将六葉八卦扇除去天陽咒和地陰咒以及兩個八卦所在的正背兩脊單獨拆下,把裡面的其餘四葉,按照一個半弧形,在他所了解到的古城周圍,鑄銅,然後租了小船沉下。
他說,自打當年師姐逃走以後,整個那家都在想辦法追回師姐和扇子,幾乎沒人注意到他,他才有比較多的機會,把扇子偷偷帶出村子,找鐵匠做工,然後将其沉到湖底。
師父問他,你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啞巴說,那四片扇脊上的咒文經文,恐怕現在還在世的人,隻有我知道是什麼内容了。
我其實做了個結陣,以此鎮壓尚在湖底的那些,當年沒被借走的亡魂。
我點點頭,其實當時啞巴這麼說的時候,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目的了。
很顯然,師父也是知道的,他這麼問啞巴,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果然師父頓了頓,接着問啞巴說:
“那剩下的天陽咒和地陰咒呢?
還有那兩副八卦,你丢到哪裡了?
”
啞巴說,也沉了,沉在界魚石附近較深的水底了。
師父跟我解釋說,界魚石也是位于撫仙湖的一處景點,雖然他聽說過,但是卻從來沒去過。
啞巴接過師父的話說,界魚石原本是一座山,與這個山相隔有另外一個湖,叫做星雲湖,雖然比撫仙湖小了許多,但是這個湖的名氣也是挺大的。
啞巴說,雖然沒有事實依據的考證,但是目前得知的是,星雲湖的海拔高度比撫仙湖要高一些,但是卻沒有撫仙湖的水那麼深。
兩個湖雖然是有一座山作為隔斷,但實際上在地下,兩個湖的水是同源的。
即便是同源,兩個湖裡的魚卻從來不會跨界遊到另一邊去,就好像是分了界限一樣,所以叫做界魚石。
我問啞巴說,那為什麼你要選擇在界魚石撫仙湖的這一側沉下扇子的扇脊呢?
有什麼說法嗎?
啞巴說,在他看來,撫仙湖和星雲湖雖然一山相隔且系出同源,但兩者之間無論是魚蝦還是水質甚至是水藻和水面上的鳥禽,都彼此分界相隔,正如同陰陽相隔一般,盡管有水源的聯系,卻成了兩個獨立的個體。
這是他選擇把天陽咒和地陰咒以及八卦沉下的原因。
他說,即便是自己一廂情願地認為撫仙湖底那些站立的死屍就是自己的祖先,但畢竟也是陰陽相隔,人鬼殊途。
鬼因為人的挂念而不滅,人因為鬼的出現而恐懼,說到底,依舊是天各一方,該各走各道,就如界魚石兩側的魚蝦水鳥一樣,老死不相往來。
啞巴說,聽說這個成語就是因為界魚石而出現的。
啞巴接着告訴我們,其實沉扇湖底,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一想到扇子的消息走漏,就有可能招來争搶,甚至會有人因此而不擇手段,他就覺得這一切實在是違背了當年自己師尊鑄造扇子的本意,也辜負了那師父早年大德寄托的初心,與其讓自己一邊守護這個秘密,一邊不斷的防備,不如讓它從此消失,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需要有任何一種超越常理的力量,若人人遇到困難就選擇了最為猛烈的方式,如遇鬼就打,要打還必須打散,永不超生的話,人們就會不斷去追求更加猛烈的工具和方法,曆史上的任何一場天下大亂,都是在人心永無止境的欲望中發展而來的。
啞巴看上去幹瘦幹瘦的,但是這番話說出來卻在我心裡顯得極有分量。
盡管師承不同,但是他卻跟我師父教導我的一樣,道理也都是一緻的。
假如遇到困難不去循序漸進,而采取走捷徑的方式的話,我們将會錯過多少這中間發生的故事?
這也成為我在那以後,凡事都要刨根問底的原因,為的隻是不錯過每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别人的故事。
啞巴接着說,當年沉扇子的時候,他也曾考慮過,終将有一天,這個秘密也會傳出去。
所以特别拆分了扇子,分開沉下,且鑄了銅,以保證就算有一天好事之徒去尋找,也沒辦法輕易找到,即便是找到了,也得先過了湖底那些先民那一關才行。
我問他說,你就不怕被人得知以後,先請來師父做法,再打撈扇子的嗎?
啞巴卻突然神秘的一笑說,當然怕,但是沒人敢這麼做的,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原本我還想提議說其實更好的方法是上繳給國家保管,但是後來覺得自己很幼稚。
這種寶貝如果交給了國家,頂多也就是做成仿制品然後擺在博物館裡騙騙老人和小孩,好白菜都能讓豬給拱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