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
在重慶巴南區,有一家曾經輝煌一時的大型國有工廠。
在70年代至90年代期間,那裡為國家建設做了巨大貢獻,在2010年的時候,這個廠的一位領導找到了我,說廠裡出現傳言,然後也頻頻發生怪事,大家說法各不相同,也就無法确定真僞,找過幾個道士和尚去看過,但是好像沒什麼效果,于是才冒昧找到我。
我自己是在廠子裡長大的孩子,所以對于廠子那種氛圍我還是非常懷念,于是我應邀去了他們廠裡,這位領導也在辦公室裡接待了我。
他自稱是廠裡的法制科科長,大小也算個官吧,至少比我們這群蹬腿老百姓強。
不過他還是很客氣的遞煙遞茶,然後才開始跟我講事情的經過。
他說他們廠子裡從上個月開始就出現一個傳聞,在他們廠子一座廢棄的筒子樓裡,有人聽到了女人唱歌的聲音,随後更是被傳得神秘兮兮,甚至還有人說那個女人是穿旗袍高跟鞋的女鬼,是個被奸殺的女人,死後就埋在筒子樓下面,之後修樓的時候把人家墳給弄壞了,于是她不開心了,就開始夜裡用歌聲吸引那些好色的男人,然後害死他。
說的繪聲繪色,好像親眼看到的一樣。
這個科長作為法制科科長,找到我這樣的神漢原本就是有悖常理的舉動,不過既然有人找上門,那麼就說明這件事已經到了非要收拾的地步了。
我請科長給我介紹了一下那個筒子樓,他說最早的時候,廠裡在70年代修它是為了給廠裡子弟校的學生們做宿舍的,之後教育改革,很多廠辦子弟校都被取消了,孩子們都去了外面上學,于是那個筒子樓空置了幾年時間,又遇到了80年代熱火朝天的工業浪潮,廠裡新開了不少廠房車間,招了不少新鮮人,于是職工宿舍就不夠了,廠裡領導一拍大腿,就決定把這個空置多年的筒子樓拿來改造下,作為職工宿舍。
說是改造,也無非就是在通道的兩側砌了點竈台洗手池一類的,畢竟作為職工宿舍,這些基本的配備還是應該要滿足。
就這麼個情況持續到2000年的時候,有人說那樓裡鬧鬼,那是第一次有鬼的傳聞,然後很多職工就提出要搬走,還罷工示威。
廠裡坳不過,隻得一個個解決了原來筒子樓裡職工的住宿問題,加上那樓本來也年老失修,從2000年開始,就一直鎖着大門,沒有拆,但也一直廢棄在那。
對于筒子樓我是很有感情的,小時候放學回家,爬到我家所在的三樓,然後就像是掙脫五指山的孫猴子,一邊大喊大叫,一邊故意把腳踏地的聲音加大,一陣鬼吼鬼叫的從這一側跑到另一側,時常招來其他鄰居的罵聲和笑聲。
夏天的時候跟小夥伴們蹲在樓梯口扇紙人牌,看不順眼誰了就偷偷剪了他家電線或者抓個耗子丢到人家鍋裡,筒子樓的通風極好,盛夏的夜裡也常常在樓道裡聽那些老人講以前的故事,雖然看上去很艱苦,但我必須要說,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段記憶。
盡管當時的小夥伴們很多都已經失去了聯系,當年講故事的老人們很多都離開了人世,但那仍不會影響我對那個充滿童年的筒子樓裡的回憶,左鄰右舍互敬互愛,誰家沒米了自然有人分享,誰家有高興事了,大家都跟着高興朝賀,誰家遇到麻煩了,大家又會鼎力相助,那種日子像是一碗三層瘦肉的紅燒肉,吃到嘴裡雖然膩,但滿嘴留香,回味無窮。
我現在住的地方,出了電梯門,就那麼四家人,住了很多年,卻連對方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頂多也就是上下電梯或是到垃圾的時候偶遇,報以一個象征性的微笑,那種微笑幾乎狗皿到在說:
“咦,你也倒垃圾?
”
“咦,你也坐電梯?
”
明明就不認識還要裝出一副很熟的樣子,無味之極。
我聽領導說到2000年的時候就有鬧鬼的傳聞,就請他仔細跟我說說那年的傳聞。
這個領導說他是2002年才進的廠,他對那年的事情也隻是聽說。
說是那年夏天有天夜裡,二樓一個30多歲的女職工晚上回家,由于時間很晚了,她卻又很餓,于是就默默地在走廊上的竈台前煮面,通道的一頭一群上了年紀的人在拉家常,這煮面吧,煮着煮着,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筒子樓裡有人從你身後經過,根本就是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事情,所以這個女職工也沒在意,繼續全神貫注煮面。
但是那個腳步聲到了她的身後就停了,然後傳來一聲非常哀怨的歎息聲。
重點是,這聲歎息離她的後腦勺特别近,就像是貼着一樣。
這女職工這才轉過頭去看,卻什麼也沒看到,剛開始在心裡琢磨到底該不該慘叫出來的時候,看到木質地闆上,有兩個濕淋淋的腳印,看上去并腿站着,朝着女職工的方向。
于是吓壞了,一聲撕破夜空的怪叫,她開始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真是過分,連面都不吃了。
她的慘叫驚動了通道另一側聊天的人們,聽她說完了以後,那群人大着膽子走到竈台前去看,那個濕淋淋的腳印,隻剩下了腳前掌的部分。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看不見但踩着水的人,踮着腳,站在竈台前。
人嘛,總是對這類稀奇古怪的事情特别有興趣,于是很快這個消息就在筒子樓裡家喻戶曉,廣為流傳。
這才發生了職工要求領導重新安排宿舍并罷工的事件。
人言可畏,尤其是流言。
曆史上多少人被流言害死,這我就不提了,而這麼多人共同目擊的怪異事件,卻被領導以“蠱惑人心”等罪名,召開全廠大會,開除了幾個吹得最兇的職工,以此來平複他們内心因為不得不換宿舍而帶來的不平衡。
哪怕他們并不相信。
從那年起,筒子樓上了大鐵鎖,樓道口雜草叢生,堆滿垃圾和廢棄的機器,再也沒人過問,也沒人住過。
我尋思如果真有人編個鬼故事,按常理是不可能編得這麼像模像樣且真切實在的,就我從領導口裡聽到的而言,這的确像是真實發生的靈異事件,于是我繼續問他,那樓裡是否死過人,或者有人的親屬死過,領導說太久遠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于是我知道,我又要花時間來跟那些老職工打聽了,不過在那之前,我請領導帶我去看看那個筒子樓。
領導說得是輕描淡寫,以維持他法制科科長的身份,但是内心的洩底,害怕,身為老江湖的我還是能夠輕易看出來的,所以我一路上都在寬慰他,我說隻要你沒害過人,鬼是不會來害你的,哪怕鬼真的和你有所瓜葛,隻要你一身正氣,誰也動不了你。
相反要是你内心本來就脆弱,遇到好鬼也就罷了,要是遇到不那麼友善的鬼,可能就真的會乘虛而入。
行家的寬慰畢竟是有效的,從他打開鐵鍊上的鎖時的動作我就知道。
進了筒子樓,我先自私地回味了一下這種熟悉又遙遠的感覺,畢竟現在要找筒子樓,還真是不容易。
樓道裡斷電很久了,又深又長,即便是在白天,也顯得非常昏暗。
我們摸索着上了二樓,我眼睛時不時也盯着手裡拿的羅盤,生怕突然出現點什麼動靜,破壞了我對這種環境一切美好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