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手下,徐梁的表情不悲不喜,如今他已經度過了那種悲喜不能控制的年紀。
看了下日程表,又到了和兒子一起遊戲的時間,在孩子幾乎每日都有變化的年紀,這種陪伴無論如何都不能少。
朱媺娖本以為這是個培養孩子藝術審美的遊戲。
因為鐘粹宮的一間偏殿了擺滿了宮中收藏的畫作。
還有泰西傳教士進貢的西洋畫。
聽說那都是用雞蛋黃調出來的色彩,所以叫做蛋彩畫。
不過具體的遊戲内容卻與藝術無關。
徐梁彎腰牽着小家夥的手。
走到一副泰西蛋彩畫前,道:仔細看哦,五分鐘後爹爹要提問。
小家夥看了一旁宦官擡着的座鐘,略有些緊張地盯着畫作,一動不動。
當宦官提示到了五分鐘,徐梁便命人将畫作轉過去。
畫上有幾隻鳥?
徐梁問道。
朱媺娖吓了一跳。
她壓根沒有看到畫上有鳥。
這明明是一副少女和朋友在河邊散步的畫。
三隻。
小家夥奶聲奶氣說道。
在什麼位置?
徐梁又問道。
一隻在樹上,還有兩隻在湖上。
小家夥咬字已經清晰了,但還帶着幼兒說話的氣促。
那隻鳥停在哪棵樹上?
在第二……、三!
這邊第三棵樹。
小家夥伸出肉噗噗的左手,在空中搖了搖。
那顆樹有葉子麼?
有。
幾片葉子?
……小家夥看着父親,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汽。
讓你看仔細的。
徐梁道:不要掃一眼就過去。
要記憶、思考!
好了,換個簡單點的,湖上有幾條船?
看着父子兩人的遊戲,朱媺娖覺得很受打擊。
她也看了五分鐘,但一個問題都答不上來。
不過換個角度想,這點上似乎能說明孩子的确遺傳了父親的天資,說不定年紀再大點,也是個神童似的人物。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陛下拒絕了群臣立太子的請求呢?
按照大明的傳統,陛下的嫡長子在周歲之後就會被冊立為太子。
是因為陛下對這個神童兒子還不滿意?
嫌他不夠神?
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像他那樣生而知之呢?
朱媺娖已經忘了遊戲,沉浸在自己的憂慮之中。
因為陛下反對冊立皇太子,引起了朝野普遍憂慮。
大明是個重視傳統的國家,嫡庶有别,長幼有分,嫡長子必然是皇位的繼承人。
現在陛下有虛席以待的苗頭,是否會造成第二次國本之争?
徐梁給出的理由很簡單:遽然給予厚位,恐怕不壽。
這個理由雖然牽強,但小孩子要賤養才能平安長大卻是民間普遍認知,拿到這個解釋也能聊以安慰。
很快帝室和百官就從冊立皇太子的問題上轉移了注意力。
因為永王慈炤要去京師講武堂讀書了。
别說皇室,但凡家中有些财力的人家都會延請西席,在家中教授子弟讀書。
之所以有些人家進士輩出,正是源于這樣的優質教育。
在士人眼中,隻有家境一般的人家才會去義塾、社學,自然是不可能成材的。
皇室子弟的讀書進學更加複雜一些。
首先從教材而言,雖然也是理學的一套,但曆史和古文教育比尋常士子讀的更多。
而且不用學習時文制藝,對書法繪畫等藝術領域的學習反而更重要些。
在完成了基礎文化教育之後,就是各種治國方面的教育,包括大明典制之類。
朱慈炤要去講武堂讀書,可以說是皇室邁向民間的重要信号,也可以認為是對皇室傳統教育的破壞。
如果沒有徐梁和朱慈烺的大力支持,朱慈炤甚至沒有機會走出府邸。
講武堂雖然屬于鄉學,但入學便計算軍齡,為大明現役軍人。
畢業之後分配入各旗隊,根據成績不等授予士官銜職。
如果成績十分優秀,還可以保送進入武備大學,優等畢業生可以直接授予上尉軍銜。
從這個角度而言。
朱慈炤非但是入學讀書,更是參軍入伍了。
如果有皇室宗親入伍,那對于提高武人地位是很有幫助的。
徐梁對朱媺娖道:想當年祖宗也是披堅持銳打的天下,我也曾親臨戰陣,有什麼丢臉的?
太祖高皇帝還當過和尚和乞丐呢,相比之下入伍豈不是上檔次得多了?
朱媺娖看着乳母牽着的小家夥。
道:大人還是希望自家孩子能夠讀書上進。
徐梁笑了:上進?
他再進一步就是我這個位子了。
朱媺娖瞬間回過神來,分說道:并非隻有地位上往上走才是上進呀。
從蒙昧無知到通達明理,這豈不也是上進?
這般說來也對。
徐梁道:軍隊裡更容易學得通達明理。
對了,明日我和朱慈烺親自送慈炤去講武堂,有些事順路交代一下。
徐梁樂見慈炤能夠開這個頭,但也要顧慮到永王這個身份對的教學秩序的破壞。
在操場上,教官是否敢對慈炤下令乃至下手?
周圍同學得知他的身份,是否會故意溜須奉迎?
一旦出宮,慈炤的權力就會大得令人仰視。
是否會對十六歲的花季年齡産生不良影響?
徐梁要交代的,便是這些事,是否能承受得住高強度的體能訓練,是否會堕了皇家威儀……徐梁這個姐夫顯然更重視弟弟的成長。
朱慈炤也已經到了分辨是非好壞的年齡,姐姐的擔心吃穿讓他感受到了關愛,從姐夫和兄長的憂慮中他也感受到了關愛。
陛下,我深以為宗室賢良襲封之論是天下最好的道理!
朱慈炤的聲音還有些稚嫩。
但聽得出其中的堅定。
他道:我本想以徐姓入學,不讓旁人知道我的身份。
不過兄長那邊……
姓氏是一種烙印。
絕非簡單的符号。
徐梁笑了笑,表示理解。
不過我還是希望入學之後能夠改名,掩飾親王身份,好叫教官對我一視同仁。
朱慈炤道:若是因為王爵而得高分,我卻不能受此侮辱。
在這個年紀的青少年總是希望能夠社會和周遭的人正視他們本身,也算是青春期特有的心理狀态。
反倒是成年之後。
人們更喜歡用社會身份、财富地位來介紹自己。
我也是這般想的。
徐梁道朝車廂後座的柳如是伸了伸手。
柳如是連忙遞上一個信封。
徐梁接過随手遞給了朱慈炤。
朱慈炤看了哥哥一眼,見他示意立刻就看,當下打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一張薄紙。
紙上是一份新的入學通知書,顯然是徐梁命人連夜制作的。
這份通知書上。
朱慈炤的姓名已經改成了徐義勇。
一個普通得近乎俗套的名字。
‘勇’借‘永’之音,姐夫願你在軍中奮勇前行,不負‘永王’之号。
徐梁道。
多謝皇兄!
徐義勇大喜,恨不得給徐梁見大禮。
你姐姐賜了你财帛金銀,姐夫若要再送這些,恐怕你也不喜。
徐梁說着,柳如是又從後面遞上了一個三尺餘長的木質劍盒。
這是……朱慈炤頗有些意外。
着朝服時的佩劍。
徐梁道:軍、士的佩劍由大都督府總訓導部授予。
不過朝服正裝的佩劍可以用各家的私劍,這柄劍就是送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