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鸢将紅紙放到木台上,看向銅鏡中的女子,笑道:“美人,這樣可好?
”
此時已然入夜,就寝時間将近,紙鸢思來想去,便隻為自家美人描了淺淡的黛眉,又為她抹了口脂,其他并不作妝飾。
然而僅僅這般略施粉黛,于夜晚燭火下一眼看去,銅鏡中的女子清冷婉約,當真美得不可方物,好似那畫上冰雪般的人兒走下來了。
見謝芙垂着眼,漠不關心的模樣,紙鸢又笑吟吟開口,想讨她開心:“美人有所不知,奴婢在宮中伺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見您這般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呢。
”
謝芙徐徐擡眼看向她,注意力卻不在後半句話。
黑白分明的眼眸如水洗過,輕聲道:“你在宮中,已許多年了?
”
祁硯之也才登基半年時間左右,那麼紙鸢是先帝仍在世時,便已在宮中了?
她的目光平靜清冷,紙鸢一愣,察覺自己失言,連忙躲避視線垂下頭去:“……是奴婢多言了。
”
見紙鸢并不想談及之前的事情,對此避之不及,謝芙也沒有多問,她将木梳放到梳妝台上,才剛起身,便忽然聽外頭宮女誠惶誠恐的聲音傳進來:“見過王上!
”
隔着影影綽綽的山水屏風,謝芙看見那道修長的玄色身影邁步進了重玉宮。
她身子不可避免地僵了僵,手搭在梳妝台上,不消片刻,餘光瞧見祁硯之走了進來。
紙鸢恭敬福身:“奴婢見過王上。
”
祁硯之的視線落在梳妝台前的那道素白身影上,随口道:“出去。
”
聞言,紙鸢麻利地帶着蕊雲幾個宮女出了内殿,走出重玉宮前還貼心地帶上了殿門。
殿門吱呀關上,不消片刻,内殿已然安靜下來,外頭的風聲與蟬鳴都清晰起來。
雕金小香爐飄散出袅袅煙氣,梳妝台前的女子側對着他,纖瘦身影被燭光映在窗棂,顯得異常不真實。
謝芙不知道該作如何反應。
于情理上來說,她是抵觸厭惡,萬般不情願,可如今齊甯亡國已成事實,她再不是從前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笑她謝芙自小便厭惡透了深冷的宮牆,可如今齊甯已滅,她卻仍苟活于世,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牢籠之中。
更何況小謝葵還在宮中,把柄被他人抓在手中,她沒有籌碼去反抗。
内殿浮動着香爐煙氣,謝芙心中百轉千回,兀自出神了片刻。
祁硯之借着燭火打量着不遠處的女子,鳳眸微不可察地掠過驚豔神色,片刻後淡淡笑了:“公主姿容無雙,今夜更甚。
”
謝芙沒反應,注視着地面,僵着身子一言不發。
察覺到祁硯之走近,謝芙一驚,不自覺便往後倒退。
隻是她身後便是梳妝台,退無可退,眼見着祁硯之就要靠近,她貝齒輕咬下唇,忍住心中抵觸與莫名的畏懼,呵斥道:“站住!
”
祁硯之輕輕揚眉。
他仿佛聽見了什麼笑話,眼中現出幾分興味。
他現今已登帝位,而諸國中屬北晏國力最為強盛,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對他如此不敬了。
謝芙等了半晌,見身前人竟果真停住腳步,沒了動靜,不由掀起眼簾去看。
這一擡眼,便對上他濃墨般深沉的眼眸。
祁硯之鳳眸狹長,面如冠玉,眉眼極其出挑。
這副容貌,再加上帝王權勢,隻要他願意,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會前赴後繼地獻出一顆芳心與幹淨的身子。
可原本應是個翩翩公子的殼子,裡頭卻藏着狠戾陰冷的惡鬼,叫人平白不寒而栗。
祁硯之垂眼睨着謝芙,慢慢走近了她,道:“公主可知,孤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
這句話勾起了謝芙久遠的記憶。
她并未說話,冷淡地看着他,沒有絲毫動容。
祁硯之來到她身前,颀長身形攜着濃重的壓迫感而來。
他伸手捏住她下巴,斂了笑意,眉眼冰涼:“公主應該從來沒想過,風水輪流轉,當年肮髒污穢的質子,如今竟也能掌握公主的生死了?
”
謝芙纖長睫羽輕顫了一下。
如今,知道當年發生什麼的人已然所剩無幾,隻剩下她了。
世人隻知祁硯之曾被送往齊甯充當質子,數年之後,當祁硯之再次出現在北晏之時,已從當年落魄瘦小、不被承認的皇子成了張揚狠戾,陰沉冷漠的男人,朝廷局勢也已盡數偏向于他,祁硯之榮登帝位,成了北晏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