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問:“你的名字有什麼特别意義嗎?
”
“你猜!
”
“不會是那種很沒創意的吧?
你出生在清晨?
”
“對了!
本來是打算叫顔晨,可報戶口時,辦事的阿姨說兩個字的名字重名太多,讓想個三個字的名字。
我剛出生時,很瘦小,小名叫小小,大小的小,爸爸說那就叫小晨,媽媽說叫曉晨,所以就叫了曉晨。
”
“小小?
”沈侯嘀咕,“這小名很可愛。
”
顔曉晨有些恍惚,沒有說話。
“對了,有個東西給你,别待會走時忘記了。
”沈侯從背包裡掏出一個普通的紙盒子,放在顔曉晨面前。
顔曉晨打開,發現是一個褐色的棋盤格錢包,肯定是沈侯發現她沒有錢包,卡和錢總是塞在兜裡。
快要工作了,她的确需要一個像樣的錢包,“謝謝。
”
顔曉晨從包裡拿出一個彩紙包着的東西遞給沈侯。
“給我的新年禮物?
”沈侯笑嘻嘻地接過。
彩紙是舊的,軟塌塌的,還有些返潮,裡面包着的是一個木雕的孫悟空,看着也不像新的,而且雕工很粗糙,擺在地攤上,他絕對不會買。
沈侯哭笑不得,“你從哪裡買的這東西?
”
顔曉晨凝視着木雕,微笑着說:“我自己雕的。
”
沈侯的表情立即變了,“你自己雕的?
”雖然雕工很粗糙,可要雕出一隻孫悟空,絕不容易。
“我爸爸是個木匠,沒讀過多少書,但他很心靈手巧。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買不起玩具,我的很多玩具都是爸爸做的。
當時,我和爸爸一起雕了一整套《西遊記》裡的人物,大大小小有十幾個,不過,我沒好好珍惜,都丢光了,現在隻剩下一個孫悟空。
”
這是顔曉晨第一次在他面前談論家裡的事,沈侯心裡湧動着很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是憐惜還是開心,他寬慰顔曉晨,“大家小時候都這樣,丢三落四的,寒假有空時,你可以和你爸再雕幾個。
”
顔曉晨輕聲說:“我爸爸已經死了。
”
沈侯愣住了,手足無措地看着顔曉晨,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麼,顔曉晨沖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沈侯拿着木雕孫悟空,有點難以相信地問:“你真的要把它送給我?
”
顔曉晨點點頭,笑眯眯地說:“沒時間專門去給你買禮物,就用它充數了,猴哥!
”
一件東西的好與壞,全在于看待這個東西的人賦予了它什麼意義,沈侯摩挲着手裡的木雕孫悟空,隻覺拿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寶,他對顔曉晨說:“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收着,謝謝。
”
顔曉晨看出他是真喜歡,心裡也透出歡喜來。
兩人唧唧哝哝,又消磨了一個小時,沈林打電話過來,提醒沈侯該出發了。
顔曉晨怕天黑後開車不安全,也催促着說:“你趕緊回去吧!
”
沈侯和顔曉晨走出麥當勞,沈侯說:“我們送你回去。
”
“不用,我自己坐公車回去,很方便的。
”
沈侯依依不舍地問:“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
“再在家裡住一周。
”
“那很快了……我們學校見!
”
“嗯,好!
”
沈侯上了車,沈林朝顔曉晨笑揮揮手,開着車走了。
顔曉晨朝着公車站走去,一路上都咧着嘴在笑。
她一邊等公車,一邊給沈侯發短信,“今天很開心,謝謝你來看我!
”
沈侯接到短信,也咧着嘴笑,回複:“我也很開心,謝謝你的寶貴禮物!
”
————·————·————
顔曉晨回到家裡,媽媽正在換衣服,準備出門去打麻将。
母女倆雖然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可一個活在白天,一個活在黑夜,幾乎沒有機會說話。
顔曉晨把床單被褥收起來,抱回卧室。
視線掃過屋子,覺得有點不對,她記得很清楚,她今天早上剛收拾過屋子,每樣東西都放得很整齊,現在卻有點零亂了。
她把被褥放到床上,納悶地看了一圈屋子,突然意識到什麼,趕緊打開衣櫃,拿出那本《FractalsandScalingInFinance》翻了幾下,一個信封露出,她打開信封,裡面空空的,她藏在裡面的一千塊錢全不見了。
這屋裡隻有另一個人能進她的屋子,顔曉晨不願相信是媽媽偷了她的錢,可事實就擺在眼前。
顔曉晨沖到樓下,看到媽媽正拉開院門,向外走。
“媽媽!
”顔曉晨大叫,媽媽卻恍若沒有聽聞。
顔曉晨幾步趕上前,拖住了媽媽,盡力克制着怒氣,平靜地問:“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錢?
”
沒想到媽媽像個炸藥包,狠狠摔開了顔曉晨的手,用長長的指甲戳着顔曉晨的臉,暴跳如雷地吼着罵:“你個神經病、讨債鬼!
那是老娘的家,老娘在自己家裡拿錢,算偷嗎?
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
顔曉晨一邊躲避媽媽的指頭,一邊說:“好,算我說錯了!
你隻是拿了衣櫃裡的錢!
我昨天剛給了你五百,現在可以再給你五百,你把剩下的錢還我,我回學校坐車、吃飯都要用錢!
”
媽媽嗤笑,“我已經全部用來還賭債了,你想要,就去找那些人要吧!
看看他們是認識你個死丫頭,還是認識人民币!
”
“你白天還沒出過門,錢一定還在你身上!
媽媽,求求你,把錢還給我一點,要不然我回學校沒有辦法生活!
”
媽媽譏嘲地說:“沒有辦法活?
那就别上學了!
去市裡的發廊做洗頭妹,一個月能掙兩三千呢!
”
顔曉晨苦苦哀求,“媽媽,求求你,我真的隻剩下這些錢了!
”
媽媽冷漠地哼了一聲,轉身就想走。
顔曉晨忙拉住了她,“我隻要五百,要不三百?
你還我三百就行!
”
媽媽推了她幾下,都沒有推開,突然火冒三丈,甩着手裡的包,劈頭蓋臉地抽向顔曉晨,“你個讨債鬼!
老娘打個麻将都不得安生!
你怎麼不死在外面,不要再回來了?
打死你個讨債鬼,打死你個讨債鬼……”
媽媽的手提包雖然是低廉的人造皮革,可抽打在身上,疼痛絲毫不比牛皮的皮帶少。
顔曉晨松開了手,雙手護着頭,瑟縮在牆角。
媽媽喘着粗氣,又抽了她幾下才悻悻地收了手,她惡狠狠地說:“趕緊滾回上海,省得老娘看到你心煩!
”說完,背好包,揚長而去。
聽到母女倆的争吵聲,鄰居都在探頭探腦地張望,這會看顔媽媽走了,有個鄰居走了過來,關心地問顔曉晨:“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
顔曉晨竟然擠了個笑出來,搖搖頭。
回到自己的屋子,确定沒人能看見了,顔曉晨終于無法再控制,身子簌簌直顫,五髒六腑裡好似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炙烤死,卻又不能真正解脫地死掉,隻是停在了那個瀕死前最痛苦的時刻。
顔曉晨強逼着自己鎮定,撿起地上的書和信封,放回衣櫃裡,但無論她如何克制,身子依然在抖。
也許嚎啕大哭地發洩出來,能好一點,可她的淚腺似乎已經枯竭,一點都哭不出來。
顔曉晨抖着手關上了衣櫃。
老式的大衣櫃,兩扇櫃門上鑲着鏡子,清晰地映照出顔曉晨現在的樣子,馬尾半散,頭發蓬亂,臉上和衣服上蹭了不少黑色的牆灰,脖子上大概被包抽到了,紅腫起一塊。
顔曉晨盯着鏡中的自己,厭惡地想,也許她真的應該像媽媽咒罵的一樣死了!
她忍不住一拳砸向鏡子中的自己,早已陳舊脆弱的鏡子立即碎裂開,顔曉晨的手也見了皿,她卻毫無所覺,又是一拳砸了上去,玻璃刺破了她的手,十指連心,尖銳的疼痛從手指傳遞到心髒,肉體的痛苦緩解了心靈的痛苦,她的身體終于不再顫抖了。
顔曉晨凝視着碎裂的鏡子裡的自己,皿從鏡子上流過,就好象皿從“臉上”緩緩流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竟然用流皿的手,給鏡子裡的自己“眼睛”下畫了兩行眼淚。
蒼白的臉、皿紅的淚,她沖鏡中的自己疲憊地笑了笑,額頭帖在鏡子上,閉上了眼睛。
等心情完全平複後,顔曉晨開始收拾殘局。
用半瓶已經過期的酒精清洗幹淨傷口,再灑上雲南白藥,等皿止住後,用紗帶纏好。
用沒受傷的一隻手把屋子打掃了,顔曉晨坐在床邊開始清算自己還剩下的财産。
幸虧今天出門去見沈侯時,特意多帶了點錢,可為了趕時間,打的就花了八十,回來時坐公車倒是隻花了五塊錢,這兩天采購食物雜物花了兩百多,程緻遠借給她的兩千塊竟然隻剩下一百多塊,連回上海的車票錢都不夠。
不是沒有親戚,可是這些年,因為媽媽搓麻将賭博的嗜好,所有親戚都和她們斷絕了關系,連春節都不再走動。
顔曉晨正絞盡腦汁地思索該怎麼辦,究竟能找誰借到錢,砰砰的拍門聲響起,鄰居高聲喊:“顔曉晨,你家有客人,快點下來,快點!
”
顔曉晨納悶地跑下樓,拉開院門,門外卻隻有隔壁的鄰居。
鄰居指着門口放的一包東西說:“我出來扔垃圾,看到一個人站在你家門口,卻一直不叫門,我就好奇地問了一句,沒想到他放下東西就走了。
”
顔曉晨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即問:“那人長什麼樣?
男的,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