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笙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原本隻是一種試探，可話音剛落，她就看到陸庭州那漆黑的瞳孔猛地一震，雙眼猛然朝她看了過來，涼薄的雙唇，此刻像是因為某一種刻骨的記憶，帶着無聲的顫抖。

　　看着這模樣的陸庭州，葉笙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了。

　　隻是，大概是這輩子的經曆多了，所以，在确定陸庭州是帶着上輩子的記憶回來的時候，她的情緒并沒有波動得很大，倒是面對此刻的陸庭州時，心情還是很複雜的。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這輩子的陸庭州，再對比上輩子那個冷冷清清，半天都沒跟她說上幾句話的陸庭州時，總覺得是兩個人。

　　“你的記憶裡，是不是我為了不想跟你離婚，把孩子給打掉了，之後醫生說我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有孕？
”

　　葉笙再問，即使這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有些咄咄逼人，但葉笙的語氣卻十分平和，不像是在談論自己，更像是在說一件别人的事情。

　　她看到陸庭州的臉色漸漸發白，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凸起，顯然不敢相信葉笙還知道這些。

　　不敢相信的同時，他眼中越發強烈的慌亂和不安也讓葉笙無法忽視，他顫抖着雙唇，表情無措地開口，“笙笙……”

　　相比起陸庭州這翻湧的情緒，葉笙始終十分平靜，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不是記憶錯亂，你隻是帶着上輩子的記憶蘇醒了而已。
”

　　葉笙這句話簡簡單單地給陸庭州這段日子的疑問做了判斷。

　　陸庭州這人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從來不相信什麼天定，什麼重生，唯一的一次希望真有天命的，就是葉笙死後，他去相國寺，跪在那石階上一步一步地向上爬，求着佛祖，能給葉笙換一個重來的機會。

　　哪怕老和尚說讓他用餘生半數的壽命來換，他也答應了，那一刻，他是真的迫切地希望，真的有上天，真的有我佛慈悲。

　　現在，看到葉笙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陸庭州想起自己苦求的那一個渺小的機會，突然眼眶一紅，卻笑了。

　　“原來真的可以。
”

　　他聲音喑啞，低聲呢喃着這句話，葉笙倒是聽到了，卻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開口問他，“什麼真的可以？
”

　　陸庭州擡眼，眼尾泛紅，卻帶着一絲讓葉笙不懂的欣喜，“沒什麼，知道你這輩子還活着，真好。
”

　　他什麼都沒說，但葉笙看着他的眼神，看出了他眼中的慶幸和愉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知道他這輩子的記憶因為宋晴的原因沒有了，葉笙想了想，還是把大緻的情況跟陸庭州說了一遍。

　　即便是陸庭州帶着上輩子的記憶，可葉笙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始終是心平氣和的。

　　“我是帶着上輩子的記憶回來的，所以，很多事跟你記憶裡發生的都不一樣。
”

　　葉笙說完，擡眼再看陸庭州，卻見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泛紅的眼睛裡透着一股藏不住的落寞。

　　他張了張嘴，幾番欲言又止後，終于開口道：

　　“你已經對我失望了，是不是？
”

　　不然的話，她提起她的上輩子時，怎麼可以這樣冷靜，這樣事不關己。

　　葉笙一怔，對上他眼中的落寞，半晌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她對上輩子的執念已經過去了，可在知道眼前的陸庭州也是帶着上輩子的記憶站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的心情卻是無比的複雜。

　　“上輩子我逼你打掉孩子，在你掉進海裡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救你，你對我很失望，對嗎？
”

　　陸庭州嘶啞着聲音問她，眼眶一片猩紅之色。

　　半晌，葉笙才幹巴巴地張了張嘴，道：“都過去了。
”

　　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再提也沒什麼意義。

　　“過不去。
”

　　陸庭州赤紅着雙眼問她，“在你這裡過去了，在我這裡過不去。
”

　　他顫着聲音，“你不知道你死了之後，我到底是怎麼過的。
”

　　他以為，自己對葉笙，頂多就是看着順眼，娶回來當老婆也合适，正好他們上了床，他也要負責，也僅此而已。

　　他逼着她打掉孩子，看着她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松了口氣，以為那個還未成型的孩子對她來說也沒多少感情，可當她死後，他回想起她在他身邊小心翼翼的那一年，他就恨不得甩自己幾個耳光。

　　他怎麼會自作聰明到覺得她對那個孩子沒感情呢。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啊，她怎麼能不在意，不心痛。

　　可他卻自以為一切都是為好，自我感動地默默在背後做着一切，卻從來沒有問過她的想法。

　　要不是他看到了她藏在抽屜最深處的那本日記，他根本不知道，沒了孩子的那一年，她在他身邊多麼得戰戰兢兢，生怕他會不要她。

　　葉笙低垂着眼睑沒去看他，她好不容易讓自己不再執着上輩子的那些事，就是不想再去回想，現在陸庭州卻一再說起上輩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葉笙的心裡不免生出些許煩躁來。

　　“過不去都能怎麼樣呢？
”

　　葉笙問他，“重來一次，過好現在的日子就行了，不是嗎？
”

　　陸庭州被葉笙這個問題問得怔了一怔，跟着，緩緩松開葉笙的手，輕聲低語道：

　　“你說得對，過好現在才是對的。
”

　　就在這個時候，王媽急匆匆地上樓來，看到陸庭州，趕忙上前，“先生，樓下有幾個人，說是軍方的，要請你跟他們走一趟。
”

　　看王媽的臉色就知道樓下來的這幾個人，并不是來跟陸庭州叙舊的。

　　葉笙臉色驟變，看向陸庭州，很顯然是猜到軍方來找陸庭州是為了什麼。

　　但陸庭州卻是神色不變，連眼皮都沒有皺一下，隻是點了一下頭，道：

　　“嗯，知道了。
”

　　打發王媽下樓之後，陸庭州看向葉笙，也沒忽視掉她眼中的擔憂和不安，臉上微微漾開一抹笑意，語氣輕松道：

　　“别擔心，隻是一件小事情，我會跟軍方那邊說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