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元月1日，天津。

　　小青回國差不多有一個星期了，時差問題加上水土不服，剛回國就生病了。

　　“哥，一會兒把車鑰匙給我，我出去一趟。
”吃早飯時，小青對他哥哥王洛說道。

　　“這病才見好，就要出去？
你出去幹什麼啊？
又沒有認識的人！
就好好地在家待着，等病大好了，讓你哥哥領着你去北京轉轉，看看我們的首都。
”

　　王洛還沒回話，王小青的母親就不樂意了。

　　小青喝完牛奶，解釋道“我們學校有幾個老師托我給他們的朋友帶點兒東西，這回來好幾天了，也沒給人送過去，不好再拖了。
”

　　“英國佬的學校裡也有咱華人當老師？
”王小青父親問道。

　　“沒有，是幾個英國人，好像有個華國人同學，回國有兩三年了。
”

　　“行，那一會兒讓你哥哥陪你一塊兒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給人辦好，不能讓老外看輕了咱們。
”

　　王小青父親在國外打拼多年，心裡憋着一股勁兒，就想壓過那些老外一頭，那首先就是不能讓人家看輕了你。

　　“行，小青，一會兒我送你去！
”王洛對小青說道，“你才回國，國内的情況你還不了解，一個人出去我們也不放心。
”

　　小青點點頭，讓她一個人找她還真不一定找的對地方。

　　吃過早飯，王父王母去公司，王洛則帶着小青去找丹。

　　王洛回國也沒多長時間，再加上這兩年國内發展快，好多地方地名都不一樣了，兩人兜兜轉轉，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裡奧給的地址。

　　“應該是這兒了，咱們去看看。
”

　　王洛找了個地方把車停好，和小青一起下車。
兩人繞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地址上寫的六單元。

　　“到底是不是這兒啊？
怎麼繞了這麼久也找不到？
”王洛問道。

　　時值寒冬，又遇大風，吹得兩人鼻尖發紅，直打哆嗦。

　　“應該沒錯，地址上寫的就是就是這兒啊，怎麼就找不到呢？
”王小青也有些不耐煩了，要知道這事這麼麻煩，她當時肯定不會貿然應下。

　　王洛歎了口氣，說道“走吧，咱們找人問問，再找不到的話，就去派出所。
”

　　“走吧。
”小青雙手捂着嘴，哈了口氣，搓了搓。

　　正巧，這時從小區門口走來兩個人，一老一少，兩人都穿着軍大衣，頭發上還有些木屑。

　　老人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了，左手裡拿着一個小闆凳，右手裡拿着幾塊木料。

　　年輕的大約有二十多歲，扛着幾根長些的木頭，木頭已經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了。

　　小青攔住兩人問道“大爺，您好，請問您知道咱們小區六單元在哪嗎？
”

　　“姐姐，咱這小區有嘛六單元啊？
”一張口就能聽出來是老天津了，“哦，對了，以前倒是有六單元，這兩年不是房改了嗎，小區重建了，早沒有六單元了。
”

　　“啊，那怎麼辦啊？
”

　　老人又問道“怎麼？
找人？
找人問我老劉就對了，甭管是以前在這兒住的，還是現在住在這裡的，我老劉都認得。
”

　　王小青趕緊把紙條拿出來，遞給老劉，“劉大爺，我們找這個叫段然的，他英文名字叫丹。
以前應該是住在這裡的，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這裡住了。
”

　　“呦，你看看這不是巧了嘛，段兒，快過來，找你的！
”老劉朝後面的年輕人招了招手，又對王小青說道“就是他，我就說嘛，還有洋名兒，原來是小段兒。
”

　　年輕人快走幾步，過來問道“你們好，找我的？
”

　　“你的名字是丹？
在倫敦留過學？
”王小青用英文問道。
倒不是她裝文化人，而是她實在沒辦法将眼前這個穿着軍大衣，理着小短發，還扛着兩根木頭的年輕人和裡奧他們口中的那個華國人聯系到一起。

　　年輕人皺了皺眉頭，用中文回答道“是我沒錯，麻煩問一下你們是來……？
”

　　“哦，家妹受人所托，從英國帶了些東西給你。
”王洛握住段然伸出的手，說道。

　　兩個大男人，手一直握着肯定不像話，簡單表示了一下禮貌就分開了。

　　“裡奧，強森和凱特琳？
”段然驚喜地問道。

　　“對，那應該就是你了！
”王小青點了點頭。

　　“你們稍等一下，我幫劉叔把東西送回去。
”跟王洛小青兩兄妹說了一聲，段然又回頭跟劉叔說道，“劉叔，今兒不能和你弄家具了。
”

　　劉叔擺擺手說道“沒事兒，快去忙你的吧，這兩根木頭給我放這兒就行，我一會兒自己就過來搬了。
”

　　段然肯定不能讓劉叔自己抗木頭，給他送回了小作坊，好在沒多遠，幾步路就到了。

　　回到小區，和王洛小青三人一起把東西搬回家裡。
英國三人給段然帶的東西不少，一趟沒搬完，王洛和段然隻得又跑一趟。
好在段然住在三樓，樓層不高，不然光搬這些東西也得費些事。

　　段然和王洛下樓搬第二趟，小青自己一個人閑着無聊，四處打量段然的家。

　　家裡家具不多，一個電視機，一個茶幾，一個沙發，再有就是旁邊一個櫃子了，櫃子上擺着許多小木片，木片被染成了黑白灰等各種顔色。

　　最左邊的小木片上還刻着從0到9的阿拉伯數字，一直到最右邊就沒有了。

　　小青拿出一個兩層木片組合在一起的小玩意兒，青青一推，上層的木片被推開，下面的木片就顯露出來，上面也刻着數字，仔細看了看，原來刻着數字的按鈕下方還有英文字母。

　　研究了半天，王小青也沒搞懂這是做什麼用的。

　　放下這個，又拿起另一個，也是兩層木片組合起來的，推了一下，沒推開，一翻倒是把上面的木片翻開來了，下面的木片和上一個差不多。

　　最左邊的應該是一開始弄的，那時候還覺得新鮮，即使技術不行也能看出來用心，雖隻有一個木片，上面的數字和字母是不缺的。

　　中間的應該是技術好了，花樣也多了起來，有翻開的，也有推開的，甚至還有側着推開的，這時候新鮮感還沒過去，技術也熟練了。

　　最右邊的應該是近期才做的，雖然看的出打磨的很光滑，卻沒有那麼多耐心了，連數字和字母都不刻了。

　　王小青看了一圈，心裡得出了結論。

　　這時，王洛和段然也回來了。

　　“那些是我平時沒事的時候瞎弄的，剛你們見到的劉叔，就是他教我的。
”段然見王小青對那些木片感興趣，解釋了一句。

　　王洛把東西放下，也去櫃子邊看了起來，主要是這個家裡也沒别的東西可看了。

　　段然去廚房泡好茶端到茶幾上，打開電視，才對王洛和小青兩兄妹說道“來喝茶吧，今天實在是謝謝你們了。
”

　　“不用客氣，順手的事情。
”王洛坐到沙發上，問道“段兄之前也在英國留學？
”

　　段然沏好茶，點點頭“對，回國有兩三年了。
”

　　“不知段兄在英國學的是什麼？
”王洛短期茶杯抿了一口，繼續問道。

　　“不用這麼客氣，叫我段然就行，我學的機械。
”

　　“段然，你後面這些怎麼不刻英文字母和數字了？
”王小青對這些木片的興趣明顯比寒暄客套要大的多。

　　“它們本身就沒有英文字母和數字，所以沒有刻。
”段然回答道。

　　“小青，快過來喝茶吧，茶都涼了。
”王洛對小青說道。
他覺得初到别人家裡，就盯着别人家的東西看，實在沒有禮貌。

　　“我不……好吧。
”王小青這才坐到沙發上。

　　“稍等一下，我去下廚房。
”段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二人說道。

　　段然進了廚房，王小青才哼了一聲，低聲對王洛說道“客人還在這兒坐下，他就走了。
”

　　王洛揉了揉自己妹妹的頭，笑道“你不是說他那幾個朋友也怪怪的嘛，也許做學問的都是這樣，乖乖坐着。
”

　　過了三四分鐘，段然才從廚房裡出來，手上還端着兩杯咖啡。

　　把咖啡放到王洛小青兩人面前，才說道“剛搬東西的時候聽王先生說道，你們才回國沒多久，可能喝不慣茶。
平時沒人喝咖啡，我都忘記這回事了。
”

　　王小青端起咖啡聞了聞，說道“謝謝，你這咖啡很好。
”

　　“之前凱特琳送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不習慣。
”段然說道，“對了，這次她應該也送來了不少。
”

　　說着話，段然就起身找了把剪刀，打開了幾個大箱子，翻找起來。

　　王小青看了看自己哥哥，沖段然的方向挑了挑眉，好像在說他果然不太正常。

　　段然翻找了一通，把凱特琳送來的巧克力、糖果和咖啡找了出來。

　　“這些就送給王小姐吧，我平時也不喜歡這些。
”段然将東西裝好，放在茶幾上。

　　王小青忽然想逗一逗眼前這個不太正常的人，說道“不喜歡才送給我的嗎？
”

　　“呃，不是，就是感謝一下二位不遠萬裡幫我帶了這些東西回來。
”段然擺手說道。

　　“那你剛剛說你平時不喜歡這些，還有不是二位，是我一個人帶回來的。
”王小青繼續逗段然。

　　段然正色道“确實感謝王小姐，我看二人穿着舉止應該是不缺錢的，所以用錢感謝實在沒有意義，剛又看王小姐喜歡喝咖啡，這才想到用這些東西聊表感謝之情。
”

　　“好了，小青！
”王洛看小青還想跟段然掰扯，趕緊說道，他是了解自己這個妹妹的，古靈精怪，又有一肚子歪理，尋常在家裡最好和别人打嘴仗。

　　可是她在外面一向端正得體，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家妹頑劣，段然兄勿怪。
”王洛向段然告罪道。

　　“你們倆累不累啊，一個張口閉口段然兄，另一個有事說話不離先生小姐的。
”王小青撇了撇嘴，說道。

　　“行！
我也覺得别扭，幹脆這樣吧，我叫你段然，你叫我王洛，咱們也别弄那些虛頭巴腦的了。
”王洛自小跟着父親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說話總有一種親和感，讓人忍不住親近。

　　“可以。
”段然從善如流，他平時也不喜歡先生小姐地這麼說，主要是小姐這個詞總讓他聯想到一些不怎麼好的事情。

　　王洛小青兄妹二人喝咖啡，段然喝茶，三人聊了起來，開始主要還是互相介紹自己。

　　熟絡之後，王洛問道“段然，你看現在國内什麼行業有搞頭？
”

　　“房地産啊！
住房制度改革勢在必行，住房分配這種制度肯定要消失的。
現在國家大力推動住房制度改革，鼓勵住房作為商品進入市場中。

　　咱們的文化氛圍，曆史傳承都決定了咱們這些華國人總是想要自己的一個家的。
從中央集權封建社會的家天下，到地方上的宗族文化，幾千年的習慣已經決定了我們對家的執念。

　　既然對家有執念，那賣房子總是能掙錢的。
”

　　段然喝了口茶，對王洛說道，他很自信這一點是一定不會錯的。

　　“可是現在房價很低的，88年舊公房一共賣出600多萬個平方，平均一平方還不到70塊錢。
”王洛皺眉對段然說道。

　　段然笑道“那不是正好嗎，你們收舊公房，重建或者改造成新房，現在舊公房便宜，不是正好入手？
”

　　王洛端着咖啡被在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說道“那萬一賣不出去呢？
或者說有那麼多人買房嗎？
現在城裡的居民大多都有單位分配的公房。

　　再者，地産業資金回收不易，從前期開發到交房，最起碼也得兩三年，這兩三年裡，錢可是實實在在地搭在裡面的。
”

　　段然不懂房地産行業的具體情況，更不懂資金流這些企業裡的東西，他隻知道房地産賺錢，而且能賺大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覺得房地産有搞頭，具體的你可以回去讓專業的人調研，看看能不能做。
”段然頗為光棍地說道。
我和小青就先回去了，

　　三人聊到将近十二點，突然聽到“咕噜”一聲，場面有些尴尬。

　　“段然，時間差不多了，我和妹妹該回去了。
”王洛忍着笑意對段然說道，不過話還沒說完，就笑不出來了，他親愛的妹妹揪住他腰後的一點軟肉來了個180度回旋。

　　“别走了，在這裡吃飯吧，我手藝還湊合。
”段然笑着對王洛兄妹二人說道。

　　“不了，我們就不麻煩你了。
”王小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簡直一秒鐘都不想在留了。

　　“别啊，爸媽都不在家，回去咱倆誰做飯？
再說了，難得碰到一個聊的來的朋友，就在這兒吃吧。
”王洛故意說道。

　　一方面是難得見到妹妹出醜，好不容易碰見一次，自然不能輕易錯過。

　　另一方面，王洛确實覺得段然算是一個不錯的同齡人，視野開闊，言之有物，不卑不亢，他在國内幾乎沒有朋友，今天難得遇到一個聊的來的。

　　“那你在這兒吃吧，我回家！
”王小青氣哄哄地說道。

　　“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王洛問道。

　　與此同時，段然也說道“你要是餓的話，可以先吃點巧克力墊一下，一會兒有人來給我送飯，你可以先吃碗面。
”

　　“你！
你們！
哼！
”王小青氣結，連話都不想說了，恨恨地拿起一個巧克力撕了好幾下沒撕開。

　　王洛見狀，哈哈大笑起來，段然則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兩兄妹為什麼突然間一個高興得要流眼淚，另一個卻闆着臉，目光兇狠地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