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擡棺匠幾十年,一生給很多人送過葬,擡過各種各樣的棺材,但卻始終忘不了那天傍晚時擡得那一口棺材。
做了一輩子棺爺,也是難得一遇這樣的情況。
随着那‘嘭’的一聲巨響,本該結結實實的棺材底猛然碎裂,徐二哥的屍體從漏掉的棺材底部掉下來,狠狠砸在闆凳中央的地面上。
而真正讓所有人覺得心顫的,卻是緊随着他的掉落而砸在他身上的另一具屍體。
早上的時候,大夥兒剛剛在山上見過他。
當時,他就俯卧在路邊,身邊環繞着冥币、紙錢。
鑼聲、唢呐聲、說話聲,在這一刻,通通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午間的那具屍體砸在徐二哥身上之後,又随即滾落下來。
兩具屍體肩并肩躺在地上,最讓人覺得心裡發慌的是,那兩雙四隻眼睛都大大的瞪着,瞳孔已經擴散的眼中一片赤紅。
人群詭異的沉默着,誰都沒有先開口。
就連我這個本該說點兒什麼的擡棺匠,此時也跟着衆人一并失聲。
不知過了多久,徐伯痛苦地雙手抱住腦袋,嘶吼一聲,蹲在了地上,“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
徐伯的聲音打破了甯靜,八仙将棺材放下。
八個人,有十四道目光都盯住了蔣毅峰。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但蔣毅峰大概還不明白。
不過,這種時候,我卻覺得未必都應該責怪蔣毅峰。
先是我沒有把規矩給他說清楚,這個怨我。
再者來說,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并不覺得與蔣毅峰有太大的關系。
待要說點兒什麼,村長已經搶在我面前開口了,“這個劉木匠,怎麼做的棺材!
這生死的大事也能兒戲?
這不是胡鬧嗎?
看我怎麼跟他算賬!
”
村長說罷,氣哼哼的走了,像是真的要去找劉木匠算賬似的。
圍着的村民們互相看看,大家都默契的沒有提多了一具屍體的事情,而是沉默着漸漸散去了。
我示意八仙散開,先将兩具屍體背到靈堂内暫放。
随後拿出符紙,在兩具屍體的腦門上各貼了一道。
緊接着,我又取出捆屍繩和桃木釘,先用捆屍繩将兩人的屍體分别捆綁結實,再用桃木釘将他們二人身上能夠活動的大關節統統釘死。
夜間陰氣重,他們二人又都是橫死,這樣做也是為了防止起屍。
做完這一切,徐伯叫來大兒媳,讓她去為八仙張羅晚飯。
我則帶着八仙跟随徐伯進了屋子,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話要說。
進到屋中,十個人都坐了下來,還是徐伯最先開口。
他很是不好意思的對我們說道:“小棺爺,各位八仙,我知道,我兒子本就是因為冒犯了先人,才橫死墳山的,也知道這趟活很難幹。
隻是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也知道父子人倫,皿濃于水,實在不忍心看我兒子死後沒個着落,才惹起了這樁麻煩。
如果你們現在想要推掉這活,我的利是照給,覺對沒有二話。
”
徐伯畢竟平日裡人緣不錯,剛剛死了兒子,看起來又這麼可憐,八仙也都不忍心推脫。
而且,這棺材還沒送到地方,就出了這種事情,真要是給利是,又有哪一個好意思裝在兜裡呢?
有一個開頭,本來想要埋怨的衆人也都紛紛變成了安慰,此時,已經沒有一個人推脫這單生意了。
可情緒總需要有一個宣洩的方式,既然徐伯這裡宣洩不出來,那麼,就需要找其他的宣洩口了,一時間,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了蔣毅峰。
“你這小子不懂就不要亂講話!
做八仙,怎麼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
“沒錯!
都是因為你才出了亂子!
”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那一句話,大家都有可能賠上命的!
”
“……”
七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着蔣毅峰指責個不停,而且話越說越難聽。
蔣毅峰此時或許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處,因此才沒有還口。
我等了一會兒,見他們越來越口無遮攔,這才出言勸解。
“各位大叔,就不要再說毅峰什麼了。
他也是第一次幹這個,沒什麼經驗。
出了錯,誰都不想的。
當然,也怪我沒有跟他說清楚。
”
我這麼一說,就有點吸引火力的意思了。
八仙心中有怨氣,徐伯卻不敢像剛剛那樣放任他們對我什麼都說。
畢竟,村中隻有我一個擡棺匠,我如果不幹,他就是有八仙也辦不成喪事了。
于是,徐伯又連忙站出來打圓場。
等他們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才将我真正的想法說了出來。
“既然這樁活還是要幹的,那有幾句話,我想現在就說開,免得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
”聽我這麼說,所有人都看向了我,“棺材掉底,不可能是劉木匠的問題。
這個就算我不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畢竟劉木匠做這行這麼多年了,村裡的棺材都是他一手打出來的。
鄉裡鄉親的,他的棺材是什麼質量,大家都有數。
别說兩個人裝在裡面,就算是三個,也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而且,現在不隻是棺材掉底的問題,剛剛大家也都看清楚了,那棺材裡還多了一具屍體!
”
提到這些,八仙們的臉色就又白了起來。
有人問我,“小棺爺,你就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咱們村裡隻有你懂這個了,要不行……還是把老棺爺請回來?
”
“如果把我爺爺請回來就能解決問題那當然好,但現在怕是把誰請回來都沒用!
”這一點,我很确信,也就直接說出來了,“我爹那個人,大家也都知道,他手下現在應該是莫名其妙的就丢了兩個人,而且還有可能會有人繼續失蹤,他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我爺爺這個時候回來,如果碰上了我爹,那才真叫事情大了!
另外,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覺得隻有一個原因……”
看着衆人的目光變得更加專注,我知道,我的話起了作用。
請我爺爺回來,不可能解決問題,反倒有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煩,他們現在隻能指望我了。
那麼我的話,就會更容易被他們接受。
在滿屋子投來的目光中,我将語速放慢,認真地說道:“這不是屍體的問題,而是棺材的問題。
如果是他們心中有怨氣不想離開,大不了棺材擡不起來。
但現在的情況,應該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福氣用這口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