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洛.灰須是個強壯的矮人,肌肉虬結的胳膊,酒桶一樣的粗短身材,引人矚目的大鼻子,垂落到兇口的灰胡須,還有與其他矮人沒什麼區别的火爆脾氣和大嗓門。
至少在精靈和半身人的眼中,矮人長的都一樣。
當然,矮人們同樣分不清精靈的樣貌,更分不清半身人的差别。
除非,他們彼此非常熟悉。
“哈哈,月光在上,神奇的艾格洛.灰須先知今天将從香噴噴的煙霧中為大家找到一條安全的道路。
”矮人先知看着同族拿出儀式用品,擺放到雨棚下面,忍不住得意大笑,顯得非常亢奮。
綠發藍眼,面容俊美的風行射手奧拉維.月歌摸了摸矮人先知亂糟糟的大腦袋,認真地說道:“灰胡子,其實你打鐵更在行些……你上次占蔔把我們帶進了馬廄,幸好我跑得快,才沒有被半人馬踹到糞堆裡。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你從馬糞裡拉出來。
”
“呃,奧拉維,我告訴你個秘密。
”
“什麼秘密?
”
“你美麗的母親有一個混蛋兒子,叫奧拉維!
”
這邊,艾格洛和好朋友互相鬥嘴玩鬧,那邊的矮人戰士已經把儀式的準備工作做完了。
矮人獵龍者尤德裡特抓住艾格洛的胳膊,嚷嚷道:“灰胡子,輪到你表演了,好好占蔔…….我可不想什麼都沒幹成,灰溜溜地跑回銀鷹城。
”
“瞧我的!
”
艾格洛興奮地搓了搓骨結粗大的手掌,推開矮人同胞,走到雨棚下面,用火刀依次點燃三盞無芯的金屬油燈,分别是黑色、銀色和紅色,不知名的油脂在油燈裡燃燒,呈現淡藍的火焰。
矮人将三盞金屬油燈擺成三角形,自己坐到中間,拿起身旁的長煙鬥,往裡面添加琥珀精油、迷香葉、人面蜘蛛幹粉、塵隼的羽毛,等等材料,就着正前方的紅色油燈火焰燒灼煙鬥,含住煙嘴深深地呼吸,直到兇腹鼓起,煙霧從他的鼻子、耳朵、嘴角湧了出來。
很快矮人先知敦厚粗壯的身體就被濃濃的煙霧遮蔽。
艾格洛運用矮人先知呼吸法,努力将煙霧吞進身體内部再排出來。
漸漸的,他的口鼻、耳朵,甚至毛孔都以一種獨特節奏吞吐煙霧,隻有一雙暗紅的眼睛在煙霧缭繞中愈發明亮,他就好像和煙霧融為一體,變成一個奇特的生物,充滿了神秘感。
銀鷹城斥候隊保持肅靜,小心戒備,冷冽的寒風吹拂精靈戰士的長發、矮人衛士的胡須,卻無法吹動籠罩矮人先知的煙霧。
艾格洛.灰須似乎已脫離了現實,憑借環繞全身的煙霧進入了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二十多公裡外的一顆古樹上,維克多使用宿敵天賦監視着矮人先知的一舉一動。
生命潛藏狀态下,他的内心沒有半點情緒,隻是默默地觀察。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格洛身周的煙霧被樹林裡的風帶走,暗紅明亮的眼睛眨動了一下,瞬間變得黯淡,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大喊道:“我看到了!
”
等在旁邊的依露絲跳過去,扶住虛弱的矮人,急切地追問道:“快說,你都看到什麼了,千萬别有遺漏!
”
“灰色的月亮……墳墓……夜莺抓走一塊木闆,還是棺材蓋?
”腦袋發暈的艾格洛沒能回想清楚,便跳過這個細節,繼續說道:“樹種……充滿黑泥和螞蟻的坑道…...地下暗河……陽光照耀的湖泊。
”
“灰胡子别睡覺啊,乘靈覺沒有完全消散,解讀占蔔。
”奧拉維.月歌彎着腰,一手抓住矮人的胡子,另一隻手将他的臉打得啪啪響。
“他現在需要龍焰酒!
”一個矮人守衛用力擠開樹精靈,從懷裡掏出做工精美的精金酒壺放到艾格洛的鼻子下面。
昏昏沉沉的艾格洛終于睜開了眼睛,搶過透着誘人香氣的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那個矮人守衛扭過頭,對着奧拉維.月歌怒吼道:“兔子,這算你欠我的!
記得還,還要有利息!
”
三階風行射手這才發現同伴們此刻都退後幾步,自己成了矮人守衛的出氣筒,不服氣地說道:“為什麼不找灰胡子還你的龍焰酒。
”
“廢話,他欠23瓶龍焰酒沒還!
”
“那也不多啊,讓他打鐵兩個月就能還清了。
”
“他還差兩桶酒的利息。
”
“.…..”
艾格洛喝光了整壺美酒,恢複一些精神,咂了咂嘴說道:“離過瘾還差一點……我來解讀占蔔,灰色的月亮代表死亡的危險;高塔墳墓代表集體死亡;夜莺抓走棺材闆代表拯救;樹種代表願望達成;充滿黑泥和螞蟻的坑道代表逃脫;地下暗河代表生命轉機;陽光照耀的湖泊代表成功。
”
話剛說完,灰胡子矮人直挺挺地接倒在地上,喉嚨裡冒出震耳欲聾的呼噜聲。
獵龍者尤德裡特招呼幾個矮人守衛把毫無知覺的艾格洛擡到一張山羊皮睡袋上,轉頭對依露絲說道:“月歌大人,艾格洛這次占蔔肯定準确,他都看到‘夜莺’了……咱們還是去找那個遊蕩者吧?
”
安格麗絲.風歌不等依露絲給出回應,搶先說道:“别忘記他先占蔔到‘灰色月亮’和‘墳墓’,即便我不懂占蔔解讀,我也知道‘灰色月亮’和‘墳墓’意味着全軍覆沒的危險。
”
“如果沒有夜莺先生,我們肯定沒有生還的可能,但夜莺先生帶來了希望,對吧?
”尤德裡特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是知道的,我和我兄弟們不能就這樣空手回去。
可憐的馬薩生了重病,月亮樹的祝福都救不了她。
第一王女殿下說了,隻有太陽樹的祝福才能挽救馬薩的性命……太陽樹每隔36年舉行一次祝福儀式,距離下一次太陽祝福還剩4年,這是馬薩唯一的機會。
所以月歌将軍叫我,我和我的兄弟都來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試一試。
”
依露絲.月歌站到獵龍者的面前,強硬地說道:“現在由我做決定。
”
與戰舞者對視了兩秒,性格頑固的矮人移開目光,點頭道:“對,你是做決定的隊長。
”
依露絲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夜莺先生才是眼前的危險,我們得和他談談。
”
“我的姐妹,夜莺先生不允許我們染指‘弗雷娅之淚’,就算我們和他一塊行動,我們也無法達成目标。
”安格麗絲提醒說道。
“這就是我們要談的内容。
”依露絲側過頭,解釋道:“你看到夜莺的力量和耳朵了,月亮樹的祝福對他也許無效,太陽樹的祝福肯定能讓他恢複月精靈的皿脈力量。
如果他的目标是恢複皿脈,那我們之間沒有矛盾。
”
安格麗絲思索姐妹所說的内容,一雙眼睛漸漸明亮。
夜莺是非常強大的精靈族遊蕩者,即便他拿走“弗雷娅之淚”也沒關系,銀鷹斥候隻要把他帶回帝國就算立下了卓著功勳,女皇陛下會允許她們參加太陽樹的祝福儀式。
“奇奇那個混蛋呢?
派人把他找回來,等灰胡子睡醒,我們就去見夜莺先生。
”依露絲.月歌下令道。
銀鷹斥候的反應都在維克多的意料之中,他以自身為誘餌,對方沒有理由視若無睹。
這次争鬥涉及到神話生物的層次,參照米勒神父的标準,客場作戰的維克多再怎麼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尤其在信息模糊的情況下,悲恸之主,或許還有蟻人女皇都藏在暗處,那維克多也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存在。
以精靈帝國的斥候掩護自己,是維克多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伊莫森和悲恸之主有過交流,也冒充精靈帝國的特使。
他和戴恩牧師共同行動,悲恸之主的注意力應該放在他們的身上。
按道理來說,夏洛特指揮的隊伍受複蘇古神的關注,處境最危險。
其實恰恰相反,如果悲恸之主無法察覺尾随而來的納爾森小隊和精靈斥候,說明祂的能力也就那樣,維克多相信米勒安排的力量就夠祂消受的,聖水晶和卡裡古拉可不是擺設。
納爾森指揮的隊伍實力最弱,但身具藍龍皿脈的梅雯随時可以借用怒風劍聖的力量。
透過梅雯,維克多能超遠距離地施展宿敵、怒風領域、凜風、風巨靈之握。
這些超凡戰技的效能會有削弱,但也能應付大多數意外狀況。
最關鍵的是,維克多沒有給兩支隊伍設立必須達成的目标,他們以探索遺迹為目的,憑借兇暴戰士的心靈直覺回避危險,能夠進行充分的自主機動。
精靈斥候就不一樣了,她們的目标明确,為奪取“弗雷娅之淚”而來。
如果悲恸之主有餘力察覺這第三支隊伍,可以想象祂的威能到底有多大,因此維克多藏身的精靈斥候小隊反而是處境最危險的誘餌。
矮人先知的占蔔儀式倒是給維克多帶來額外的驚喜,盡管目前無法确認矮人先知的占蔔解讀是否準确,但儀式的整個過程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尤其矮人先知提到了“充滿黑泥和螞蟻的坑道”,讓維克多聯想到蟻人。
這同他掌握的一些情況基本吻合,由此可見矮人先知的占蔔有值得借鑒的地方。
所以,維克多也把“地下暗河”與“湖泊”兩個占蔔内容悄悄記在心裡。
維克多解除了宿敵天賦,銳利的目光投向遙遠的東方,嘴角微微翹起,勾勒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縱身躍下二十多米高的古樹,迅速跑向西邊的遠征軍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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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依露絲的斥候隊出現在蘭德爾遠征軍廢棄營地附近,她們小心翼翼地在遠處觀察,看見雪地上矗立着五座造型粗犷但足夠結實的樹皮木屋,四周是砍伐後的大樹樁和一些沒有使用的原木。
這樣的木屋營地雖然居住條件簡陋,但比精靈斥候露宿野外要舒服得多。
這一路上,她們尾随人類異族的探險隊,已經發現了十幾處這種類型的廢棄營地,隻是依露絲.月歌從來都不允許部下利用廢棄營地,而且森林動物和獸人都敢靠近這些無人營地。
那是因為,營地附近殘留着許多大型兇暴猛獸的糞便。
這一次,她們也沒有例外地在營地外圍發現兇暴猛獸的排洩物。
不過,萦繞在依露絲.月歌心靈上的恐怖氣息卻消失了。
她知道是強大的巨龍眷族不再标記領地,異族的半神強者默許她們進入這片廢棄營地。
依露絲.月歌不止一次感受到異族半神傳遞的善意,她此刻有疑惑那位半神究竟是在向自己傳遞善意,還是在向神秘的夜莺傳遞善意。
或者,他們是一夥的?
依露絲壓下内心的懷疑,決定先看看這座營地裡究竟有些什麼東西。
精靈斥候分别前往不同的木屋建築,查看内部環境。
依露絲帶着樹精靈安格麗絲和矮人獵龍者尤德裡特徑直走向最大的一座木屋小樓。
她們剛剛靠近,就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像是琥珀精油摻入了一些草藥。
推開木門後,簡單的木桌木椅映入眼簾,依露絲的目光卻盯着客廳角落裡的一個木桶,奇怪的味道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她停在原地,用手語告訴同伴,裡面的房間有動靜,但不要采取過激行動。
然後,她扶着弧形劍的劍柄走到木桶跟前,探頭看了看,發現裡面是半桶銀白色的液體。
這種液體的狀态非常粘稠,透着金屬的質感。
她拿起木桶旁邊的棍子試着攪拌了一下,銀白色的液體就沾在棍子的末端,就像渡上了一層秘銀。
依露絲想了想,拿着沾染銀白藥水的木棍,走向客廳一側的房間。
昏暗近黑的光線無法阻礙精靈的超凡視力,一隻被砍掉翅膀的巨鳥正奄奄一息地貼伏在大圓桌上,它是被兩支長矛釘在上面的。
如果不是眼窩裡還跳動着微弱的蒼白火焰,它和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區别。
“半惡魔化的亡靈蛇尾鹫!
”安格麗絲.風歌小聲驚呼道:“那些異族也遭遇了這種怪物?
”
“……他們可能找到了應對這種亡靈怪物的方法。
”
依露絲若有所思地舉起手中的木棍,端詳被藥水侵染的部分,随手刺向半死不活的黑皿怪鳥。
鈍頭木棍仿佛利刃,輕松刺進黑皿怪鳥的身體,被刺中的部分呲呲作響,黑皿迅速消失,銀白的光輝順着傷口向四周蔓延,飽滿的肌體組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幹。
黑皿怪鳥眼眶中的蒼白火焰猛地暴漲,随即又徹底熄滅。
這回,沒有要害的亡靈生物真的變成了一具屍體,曾經燃熱火焰的眼窩顯出灰白死寂的眼球。
“這是異族探險隊留給我們的?
”矮人獵龍者終于忍不住大聲地發問道。
“有了這種神奇的藥劑,再遇到亡靈,我們的弓箭就能發揮作用了。
”樹精靈風行射手喜悅地說道。
“就是留給你們的。
”一道悅耳的聲音從房間内的樓梯上傳了下來,身姿優美如同皎潔月光的夜莺先生随即出現在精靈和矮人的視野中。
安格麗絲和尤德裡安都用左手撫住額頭,向神秘的精靈遊蕩者緻以大精靈才配享有的禮節。
依露絲.月歌的心裡升起一股無力感,她已經夠小心謹慎的,可還是沒能提前發現夜莺的存在。
就憑這種程度潛伏的技巧,異族半神和他的龍族眷屬也未必能察覺到夜莺。
如果,他們不是一夥的話,桶裡的藥劑确實是異族半神刻意留給我們的……祂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依露絲.月歌腦海裡轉着各種念頭,動作絲毫不慢地向黑發黑眼的夜莺行禮緻意,擡頭問道:“夜莺大人,我們來了。
”
夜莺臉上的笑容令精靈目眩,不冷不熱地說道:“我該贊賞你們的勇氣,還是嘲笑你們的魯莽?
再往前走的話,你們是否做好了擁抱死亡的準備?
”
依露絲上前一步,越過兩名助手,看着樓梯上的夜莺,揚聲問道:“夜莺大人,我們現在可以回頭嗎?
”
“當然可以。
”夜莺點點頭,神情平淡地說道:“這裡是分界點,你們在這裡掉頭回去,我絕不阻攔。
越過這個分界點,你們就得當我的幫手,我不允許你們偷偷摸摸地跟在我的後面。
”
“作為同族,您需要我們的協助。
”依露絲直視夜莺深邃黝黑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很少有并肩而行的同伴。
”夜莺的語調有些低沉,稍稍沉默,轉而說道:“我承認你們對我有些用處,同樣的道理,我對你們更有用,不是嗎?
”
戰舞者将軍點頭表示認可,說道:“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強大的夜莺先生?
”
“你已經問了很多了……我也有許多問題需要向你們請教。
”夜莺的語氣謙和卻透着自信高傲,大度地說道:“你們先問吧。
”
依露絲沒有半點遲疑地問道:“夜莺先生,請問您是怎麼知道前面有精靈族的聖物‘弗雷娅之淚’的?
”
夜莺翹起嘴角,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在昏暗的房間裡是那樣的醒目。
“.…..這真是個好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