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省城,我是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
其實我家離省城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每一年過年回家或是年後離家出門,都得由南向北或是由北向南穿城而過。然而它在我心裡就像是老家的某一位村民,我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長相,但是并不了解他的脾氣秉性,他的喜怒哀樂,于我就隻是一個知道名字長相的熟人而已。
熟悉,那是心裡對故土家園的眷戀。在外漂泊了十多年,總是會關心家鄉的發展變化,總是會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相關新聞信息。哪怕是一則花邊的小道消息,隻要是提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就會格外的留意。
對人談起它的時候,也會如數家珍地說出那些誘人的小吃名吃,那些包含人文底蘊的景點公園。
然而又是陌生的,除了從火車站到城東客運中心站的那一路公交,我幾乎是對現在的它一無所知。有時候都為自己是故鄉的一員而慚愧。那些曾經熟悉的地名,什麼九眼橋啊,高筍塘啊,驷馬橋啊,龍灘寺啊……隻是散落在記憶裡的珍珠,早已被時光的塵埃掩埋了。還有那一條流水如碧玉的錦江,還有那竹影婆娑的望江公園,不知道流水是否依舊,竹影是否依舊。
姐姐在微信裡告訴我,從城東客運中心站坐3路公交,在三官堂站轉82路到漿洗街下車。我看完以後,整個腦瓜都是懵的,那些地名我好像都沒有聽說過。
在城東客運中心站下車後,着急忙慌地坐上了3路公交。
我像一位初次進城的鄉下孩子,陪着笑臉對開車的司機說:“師傅,我到三官堂站轉82路,麻煩你到時候提醒我一下。”
開車的是一位老司機,不是那種網絡上調侃的老司機,而是年紀已經很大的真正的老司機。他頭發已經發白了,額頭也好幾道皺紋。不過他身闆還是很壯實,塊頭很大,很肉感很喜慶的一個人,坐在那裡,把駕駛座都填滿了。
老司機指了一下靠前門的座位說:“你聽着報站名,到地方就下。”
我放下背包,坐了下來。
“剛從外地回來,不常在家。”老司機問我。
“我在家大半年了,今天來省城的。”
“我聽你口音像是這附近的人。”
“不是,我是仁壽的。”
“那,聽你口音像本地的。”他就非得把我往本地拽。
“哦,在外十多年,天南地北的走,口音有些雜了。”
“十幾年,那省城變化可大了。以前這一片都是莊稼地的。這城市得擴大了兩三倍了。”老司機拉開了話匣子就關不住了。
也許他一天天悶着頭開車,給憋壞了;也許他看我投緣,話就多了;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熱情的人,見面就跟人熟。
“是啊,以前這城東客運中心站最開始是在九眼橋的,後來搬到二環,現在又搬到三環了。”
“這些你都知道啊。那時候九眼橋一帶還是城邊邊,現在都是城中心了。”
老司機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
那時候九眼橋一帶還有一個勞務市場,我和小夥伴們還在那裡找過工作。那時候,城市裡蒼白的陽光照着鄉下少年青春的臉。滿含期待的目光,渴望着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找到一份可以讓夢想起步的地方。那些青春飛揚的日子,在寂寞的等待中伴着這個城市的日落日出。
隻是九眼橋上一起走過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那些曾經的夢想也積滿了歲月的塵埃,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光彩。如今,鬓染霜花,那時的夥伴早已天各一方,音訊渺茫。
老司機一路跟我講解着窗外掠過的地方,不斷地勾起我對這座城市的記憶。我覺得這個老司機都可以兼職去當導遊了。
記憶就像是一條溢滿水的河流,老司機隻是輕輕地一劃拉,它就決口了,就源源不斷地流過心頭。
那時候,塵土飛揚,坑坑窪窪的馬路。那時候,颠颠簸簸,吱吱嘎嘎的班車。那時候,街道坑窪,屋舍灰暗的琉璃場,還有錦江渾黃的流水,九眼橋清冷的街燈。都潮水一樣的湧上來。
它們都不曾遠離,就藏在記憶的某處。
感謝這個熱情的老司機,讓我感覺到了一絲溫暖,讓我對未知的工作少了一分不安。
“三官堂就要到了,你下車就在站台等着,很快82路就來了。”
我謝過了老司機,在三官堂下了車。
下車後,發現居然就在錦江邊上。
錦江的水已經不是那時候的渾黃了,水流清澈了不少。沿江也修了整齊的江堤,種滿了高大的樹木。
居然還有白鹭在江邊,它們或停息,或飛翔,在暮色裡像一朵朵潔白的花。
江對面的望江公園,竹影依舊青翠。
城市的燈火次第地亮起來了。
夜色溫暖地,溫柔地包裹了這座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