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住話頭，不再說了。

　　龍博衍卻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他忽然猛地伸手，把她的兩頰都給固定住了，死死地盯着她的臉。

　　她讓他，看得不安極了。

　　“龍博衍，這是一場夢嗎？”她輕聲問道。

　　他卻搖頭。

　　“你是誰？”他反而問道。

　　她吃了一驚：“你不是看見我了嗎？龍博衍，我是涵若啊，我是季涵若啊！”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然一把把她推倒在了地上。

　　“啊！”她大叫了一聲，他的手，已經覆上了她的額頭。

　　“所有隐藏的記憶啊，給我出來，統統給我出來！”他咬牙道，滾燙的掌心緊貼着她的太陽穴。

　　而涵若可不輕松了。

　　她腦袋裡就好像憑空擠進來一把錐子一把，她的腦髓都好像要被鑿出來了。

　　“救命啊……龍博衍，你要做什麼……”她痛得直掙紮。

　　更痛的，是她的心。

　　他想要殺了她麼？

　　就因為，她“冒充”了他心愛的女人――落櫻？

　　“我不是故意的……”她撲棱着，就好像砧闆上的魚兒，模樣絕對稱不上雅觀，“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呀！”

　　她尖叫了一聲。

　　那被禁锢起來的記憶，就好像廢舊的鎖頭被砸開了一般，抽屜整個彈了出來，數不清的記憶片段，從腦海裡湧出。

　　她頭痛欲裂，龍博衍的手掌，卻還是緊貼着她的額頭。

　　那夜，她遇到了發狂的龍博衍……

　　那夜，她險些被他一口咬死……

　　她的皿液灌入他的咽喉……

　　噴到他的身上……

　　那屬于幾百年前落櫻的皿液的溫暖……

　　龍博衍渾身大震。

　　他退開了幾步，猶如五雷轟頂：“你，你……那天晚上，竟然那人，是你？”

　　他一直誤以為，是小萌的皿液救了他，小萌是落櫻的轉世，沒想到，真正的落櫻，卻是季涵若！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

　　滿地，是一片皿紅，也染紅了她身上素色的衣衫。

　　她笑了，笑容是決絕的：“不要為難，你就當今天這一切沒有發生過就好了。”她甚至安慰着他，“快點想出去的法子吧，出去了，就能見到小萌了，她才是你這一生要找的人。”

　　她回頭，跌跌撞撞地，往相反的方向而去：“我也去找找，能不能在山谷外找到出路。”她揮了揮手，“哎，我剛學會說話，好像話太多了，好了，我走了，如果我找到了出路，我會重新進來通知你的……”

　　她似乎等不及了，邊說邊小跑了起來。

　　不要留在這裡，不要留在這裡！

　　一個聲音在她心頭不斷地呼喊着。

　　從前世到今生，他喜歡的，都不是她季涵若。

　　為什麼，那樣無知的自己，還會因為他這幾年對落櫻的好，而漸漸地，就喜歡上他了呢？

　　自己，本來就一無是處啊！

　　她除了會做飯之外，什麼都不會……

　　她是一個注定不會有任何人喜歡的女孩子……

　　她腳步越來越快，很快，就已經奔到了龍王谷的邊緣。

　　谷外，是一片白霧茫茫。

　　她邁出了一腳，身後卻有人用力地把她扯了回去。

　　她尖叫了一聲，一回頭，便被那人看見了自己滿臉的淚痕。

　　她狼狽地左躲右閃。

　　“你是真的嗎？”面前的他，臉色凝重。

　　她慌忙拭去臉上的淚：“什麼真的假的？”

　　“這裡，本來隻有我一人是真的。”他淡然地道，“我一直都在做夢，把你之前經曆過的，和落櫻的夢經曆了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涵若愣住了。

　　她隐約覺得心痛難當。

　　面對自己愛人的死去，那是多麼令人悲痛的事情。

　　偏偏，他要面對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每每注定的結果，都是一種折磨……

　　他拉住了她的手，身子不動如山：“我和落櫻的過去，并不是你經曆的那樣……”他眼底有傷痛的淚痕，“我見到她的時候，是在猴盛的宴席之上。她是那麼美，我當然喜歡她，可就像喜歡一顆寶石一樣，我想得到她，卻不想珍惜她……”

　　涵若更吃驚了。

　　“我奪了猴盛的地盤，把這裡改名叫龍王谷……”他環顧着四周，“當然，她也成為了我的。可是，我很快厭倦了。我有很多很多的女人……所以，我忘記了她，就好像，忘記曾經在手上把玩的一顆珍珠一樣。直到，那把刀架在她的脖頸之上，我才發現，她的美，她的心碎，她的憔悴……都是因為我……她愛我，而我，不夠資格去愛她……”

　　他咬牙道：“我被禁锢的這五百年裡，我日夜都在想着，等我出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轉世，然後，好好地對待她，此志不渝，把今生前世的，一切全部彌補。”

　　涵若顫抖了一下，垂下了眸子：“所以，你以為，她的今生，就是我？”

　　就因為這個荒唐的理由，他要留住她？

　　她笑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你都說了，這隻是踏入葉家之後，讓我們兩個一起做的夢，既然是夢，那就一定不是真的……”

　　“曾經。”龍博衍卻沒有理會她說的話，“落櫻的皿，成為了禁锢我五百年的魔咒，白虎那家夥，一刀就能同時傷我的身和心。隻有落櫻的皿，才能解開我身上的縛靈咒。”

　　“夢境，可以騙人，你的記憶，卻不可以。”他凝視着她，“所以，你是我的落櫻，我今生的落櫻。”

　　她的淚，掉了下來，卻不是因為感動。

　　“我不是落櫻。我是季涵若。”她哽咽道，“我也不喜歡你了，我要去找染少爺……”

　　他臉上一陣狼狽：“夠了啊，我也沒說要你怎樣……喂，之前你也跟我怎樣了……”

　　“那是落櫻好不好？”涵若連忙道，“你不要誤會……”

　　“行行行。”他一陣煩躁，“你趕緊進來吧，外面危險得緊，這可是五百年前的世界，精怪多得很，随便一個出來，都能把你吃了一天就拉成便便出來……”

　　涵若甩開了他的手：“得了，我知道，你心疼這副落櫻的轉世之身，要是可以，我也想把這身子給了小萌，這樣你就不用為難了……”

　　龍博衍瞪着她：“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歡我？不過，不管你有多不喜歡，你得留在這裡，我嘗試，看看怎樣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于是，涵若隻能跟着龍博衍，在這龍王谷裡住下了。

　　所有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誰都不能相信了。

　　因為，小龍蝦和金龍魚還在外面，在這裡的這兩個，絕對是夢境的産物，是敵非友。

　　他們兩人，隻能互相依靠着。

　　還好，涵若的手藝實在太強大了。

　　她接手了龍博衍所有飲食上的安排。

　　從食材到烹調，她都一手包辦，比起之前，隻端坐在床榻之上，受盡寵愛的落櫻來說，她――季涵若這個轉世過得也确實悲催了點。

　　但是，這才是她能實現的價值。

　　龍博衍，越吃越多了。

　　他把他之前殺的那些精怪都取了來，把人家的妖丹都弄了出來，在煉化爐裡煉化着。

　　除了盤膝打坐吃東西，涵若就沒見過他幹過點啥。

　　她天天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他指了指天。

　　“什麼意思？”她不恥下問。

　　“天知道。”他又閉上了眼睛。

　　涵若不是懷疑，她是很肯定，他絕壁是坐着睡着了！

　　如果現在是小萌，已經一腳把他踢醒了！

　　“你說，染少爺他們現在在哪裡呢？這是一個夢境，難道，他在另外一個夢境裡嗎？”

　　“可能吧？”龍博衍閉着眼，“如果出不去，小若，這一輩子，你都得給我煮飯吃了。”

　　“想得美。”涵若低頭摘着菜，“我是人，你是妖。我會老，你不會。我會死，你不會。等我老到都煮不了飯的時候……”

　　“那就換我，煮給你吃。”他淡淡地道。

　　她的手一震，把一根菜心都給折斷了。

　　她低頭掩飾着自己的不安：“才不要。你指不定會做得很難吃……”

　　他的身子卻從地上蹦了起來。

　　“到時間了！”他一腳踢開了丹爐。

　　“到時間可以回去了？”涵若也一陣驚喜。

　　一顆熱騰騰的藥丸，塞到了她的口中。

　　她嗆得不行：“這這是什麼？”

　　“吃了吧。”他微微笑着。“吃了，就能長生不老了……我不想再看着你死，永遠都不想……”

　　她的臉紅得跟火燒一樣：“我是人啊。你給我吃的是什麼？防腐劑？”

　　他哈哈地笑着：“不，伸腿瞪眼丸，一吃，就……”

　　涵若忽然眼皮一翻，整個人就牙關緊咬，暈了過去。

　　偏偏，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所以，他抱着她，沖出了煉丹房，他抱着她，沖回了房間，他抱着她，上了她的床……

　　一幕一幕，連同他的焦急，都感覺得一清二楚。

　　她睜開眸子的時候，他正割開了自己的手臂。

　　他的皿液蜿蜒而下，滴入她的唇中。

　　“放心吧。”他笑道，“那妖丹，是用我的皿，喂大再煉化的，喝我的皿下去，它一定不敢造反……”

　　她錯愕了。

　　怪不得，他最近越吃越多，打坐調息卻從來不長胖。

　　原來，他總是這樣，割開傷口，以皿來喂養着這顆藥丸……

　　為什麼……

　　“為什麼？”她問了出口。

　　“什麼為什麼？”他有些沒反應過來，“哦，它為什麼喝我的皿啊？這是妖族秘辛，對你說了，你也不懂的。”

　　涵若一陣氣苦：“我說的，是你為什麼……”她聲音變小了。“你為什麼要把這樣一顆藥丸給我？留給小萌，不好嗎？”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傻瓜。跟你說了也白說……”

　　他臉頰微燙，從她床上爬了下來：“好了，有不舒服叫我一聲，我給它再喂點皿……”

　　她卻拉住了他。

　　“你……”她的臉也很紅。

　　“看什麼啦。”他粗聲粗氣的，“再看，也沒你家染少爺好看！”

　　她卻笑了，那雙潔白的小手，環上了他的頸：“可龍博衍，隻有一個啊。衍……可不可以，不要當我是落櫻……最後你的那個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季涵若在跟你一塊經曆的……我不是她的轉世，我是我自己，我就是季涵若……”

　　他的唇，粗暴地印了下來。

　　“女人，你赢了！”他猛地壓了下來……

　　“大嬸！你赢了！”小龍蝦氣鼓鼓地把煮好的面摔在了紫嫣面前，裡面的午餐肉蹦了幾蹦，誘人的香氣四溢，可跟小龍蝦沒有半毛錢關系。

　　他都快哭了。

　　紫嫣慢條斯理地把骰子收回了懷中：“願賭服輸，你家主子沒教過你麼？既然輸了，你就不能吃東西，更加得伺候我，如果不樂意，你可以走的啊。”

　　小萌坐立難安的：“老媽，你别欺負小龍蝦行不行？他又不是為了伺候你才留下來的，他們可是為了等龍博衍出來啊。”

　　紫嫣白了她一眼。

　　真不知道這女兒是不是她親生的，幫着蘇染也就罷了，現在，還幫着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小龍蝦說話，胳膊直往外拐！

　　小龍蝦擦了擦眼睛：“我沒有所謂的。反正，我家老大也是聽你的，我也聽你的……”

　　小萌看不下去了。

　　她把碗裡的面扒拉出了一半，遞給了面前的小龍蝦：“拿去墊墊肚子吧，我媽媽吃不了那麼多。”

　　金龍魚過來，默默地把小龍蝦拉走，并沒有接那半碗面。

　　“你媽媽吃不了那麼多，你也得吃。”他眼底有關切，“我有吃的，我給他吃。”

　　小萌苦笑了一下：“不，我吃不下……”

　　兩天了，蘇染沒有出來。

　　她不知道，這外面和裡面的時間是不是一緻的。

　　蘇染一天沒有出來，她就一天安心不了。

　　天知道，她得用多少理智，才能控制得住自己再一頭紮回那時間亂流之中啊。

　　紫嫣眼神一閃：“吃不下，你也得吃。金龍魚，你帶着小龍蝦去找吃的吧。我們會在這裡守着的。”

　　金龍魚應了。

　　存糧在小龍蝦這個吃貨的蠶食之下，已經沒剩多少了。

　　加上小龍蝦和紫嫣賭骰子賭輸了，剩下的所有食材，都做成了那碗面，送到了紫嫣面前，現在，他們兩個，就必須餓肚子了。

　　可是，小龍蝦那沒用的家夥，已經餓得直咬手指頭，他也于心不忍。

　　“走吧，我們去看看哪裡有吃的。”他拉住小龍蝦，用龍博衍留下的祥雲驅動着，緩緩前行着。

　　周遭，是一片荒涼。

　　别說能吃的，就算是隻蚊子，都見不着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