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影視原著) 第34章
收網的時機已成熟。
侯亮平和陸亦可反複研究琢磨,精心制訂了一個行動方案,代号――利劍行動。
根據利劍行動方案,反貪局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霹靂出擊,把所有涉嫌犯罪的嫌疑人一網打盡。
這次行動涉及的貪官之多、行業範圍之廣,都是H省曆史上罕見的。
季昌明看過利劍行動方案沒猶豫,馬上簽字,但簽字時把高小琴劃去了,說是要再看看。
侯亮平堅持拘傳,道是蔡成功再怎麼攪,高小琴和山水集團都不可能超然局外。
陳清泉事件證明了這一點――這是一張碩大的蜘蛛網,稍一觸動,大蜘蛛就爬出來了。
季昌明表示,既然知道有大蜘蛛,就更得謹慎。
先讓陸亦可把山水集團的賬本拿回來查吧。
侯亮平還想争辯,季昌明手一揮,别說了,行動吧,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侯亮平隻好執行。
根據預定方案,侯亮平親自出馬對付劉新建,原拟拘傳的高小琴不傳了,但山水集團還是要接觸,賬還是要查的,執行人仍是陸亦可。
陸亦可聽罷傳達,對季昌明甩手就是一槍,譏問侯亮平:咱季檢是不是也常去山水度假村打球唱歌?
侯亮平臉一拉:啥時候了,還開玩笑!
拘這位阿慶嫂,得有确鑿證據!
阿慶嫂的證據沒那麼好拿。
檢察警車到了山水度假村,高小琴和十餘個身着職業裝的男女擺出陣勢迎接。
陸亦可嘴角帶着譏諷的笑意,潇灑地走在最前面。
高小琴在她快走到面前時,象征性趨前了兩步:歡迎,歡迎!
陸亦可說:别客氣,你歡迎不歡迎我們都得來!
十幾個裝滿賬冊的郵袋擺放在陸亦可和檢察幹警面前。
高小琴微笑着對陸亦可說:知道你們要來,該準備的給你們準備妥了!
陸亦可從高小琴的話裡聽出話來,嫣然一笑:你是嘲諷我呢,還是嘲諷我們檢察院?
高小琴挑起眉梢:您這叫什麼話?
我既不敢嘲諷您,更不敢嘲諷檢察院!
我和您一樣痛恨腐敗。
陸亦可說:好,那我們就來清除腐敗!
山水集團财務人員将賬冊一本本交給檢察幹警。
檢察幹警接過賬冊,核實後,在一張張接收單上簽字。
雙方的三台攝像機同時對這一執法過程進行攝像。
高小琴說:陸處長,交接要辦一會兒呢,要不,咱們出去走走?
陸亦可也不反對:好啊,據說你這個地方隻有想不到的,沒有辦不到的,連外國洋妓女都有?
對了,京州市有個法院副院長就是在這兒落馬的吧?
高小琴一本正經地搖頭:這事我不是太清楚。
後來聽領班說,那個副院長可能有些冤枉,他還真是在學俄語呢……
她們來到高爾夫球場,踏着草地邊走邊聊。
秋高氣爽,遠處的馬石山顯露出雄偉的輪廓。
草地上零星生長着一些野菊花,隔上三五步就是一朵。
這些豔黃的野菊花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兩個女人一時間仿佛恢複了女人的天性,一路采花,紮成小紮握在手中。
這樣的環境和氣氛比較适合談心,哪怕是對手之間也可一談。
陸亦可說:高總,咱倆歲數差不多大,你怎麼入世這麼深,這麼老練啊?
高小琴道:那是因為我沒你命好,啥事都得親力親為。
陸亦可說:誰不是親力親為?
高小琴說:你就不是!
你母親是法官,父親是軍隊幹部,你生在一個能為你安排一切的權貴家庭,沒錯吧?
陸亦可笑了:我還權貴?
高總,你這是奉承我,還是譏諷我啊?
我若是權貴,你山水集團不得有我點股份了嗎?
趙瑞龍趙公子就有股份嘛!
高小琴瞟她一眼:有股份就得擔風險啊,你願承擔風險嗎?
陸亦可一怔,看看,一不小心反被将了軍,人家話裡有話呢!
見她不接話題,高小琴又說起了自己的創業史。
高小琴自稱一介平民出身,能有今天,都是拼搏奮鬥的結果,她為此感到自豪。
陸亦可譏諷:十年間成就了一個幾十億的大集團?
真是了不起的奇迹呢!
高小琴一臉莊嚴:所以說要感謝改革開放的偉大時代嘛!
我經常教育員工,隻要有能力,肯奮鬥,大家都能創造奇迹!
陸亦可問:這是權力創造的奇迹,還是能力創造的奇迹啊?
高小琴一臉真誠說:當然是能力了,我一直認為,能力之外的一切資本都等于零!
這種真誠的厚顔無恥顯示出對手穩定的心理素質。
陸亦可深感面前的這位美女老總不可小觑。
話鋒一轉,陸亦可又問:掃黃掃出了一個法院副院長,你就一點不擔心不害怕嗎?
高小琴說:我做生意管不了别人的道德品質。
再說這種情況哪個酒店沒有?
家家還不照樣開門迎客?
擔什麼心,害什麼怕?
瞧這綠水青山,這藍天白雲,生活多麼美好啊!
瞅着陸亦可,高小琴又補充了一句:說到擔心,也有一點點,就擔心人生苦短啊!
陸亦可看着高遠的天空,說:高總心量真寬!
如果我是你,就會反思一下發家過程中的問題,比如,有沒有巧取豪奪啊,财富裡有沒有民衆的皿淚啊?
高小琴不屑地說:皿淚?
瞧你這話說的!
在一個愛拼才會赢的時代皿淚肯定有嘛!
你不讓别人流皿淚,别人也許就會讓你流皿淚……陸亦可打斷高小琴的話頭:高總,你就沒擔心過那些失地的農民、下崗的工人嗎?
高小琴眼皮一翻:他們和我有毛錢關系啊?
我山水集團的每一畝土地都是經合法手續受讓的,給了農民應有的補償。
至于下崗工人,和我就更沒關系了,我非但沒讓他們下崗,反而給他們提供了幾百個崗位!
陸亦可低頭嗅着手上的野花:那請問,大風服裝廠的一千多号工人呢?
怎麼失業了?
高小琴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哎,陸處長,這你得去問奸商蔡成功啊,是他把大風廠搞垮了嘛!
蔡成功是奸商不錯,你山水集團呢,不是奸商嗎?
當真那麼清白嗎?
陸亦可擡起頭,目光銳利地盯着高小琴:真那麼清白,你們的财務總監又是怎麼回事?
高小琴裝糊塗:财務總監?
哎,剛才你看見了呀,正和你的人辦交接嘛!
陸亦可敲打:高總,你可真健忘,一個跟了你十幾年的老财務總監啊,在岩台山滴水洞死了沒多久,你竟然就把人家忘記了!
高小琴似乎恍然大悟:你說的是劉慶祝吧?
好人啊!
陸亦可緊逼上來:能說說這位好人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被吓死的吧?
高小琴淡然回答:誰吓唬他呀?
劉總監死于心髒病,是意外!
陸亦可道:聽說你到劉家慰問了?
還代表了高育良書記?
高小琴立馬反駁:陸處長,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啊?
我去劉家看望慰問是事實,代表高育良書記就是惡意編派了。
我算老幾呀?
能代表高書記?
陸亦可笑笑:就是,我也納悶,你高總就是高總,怎麼能代表高書記呢……
就在這時,一位檢察官過來報告:陸處,交接辦完了!
陸亦可點了點頭,與高小琴告别。
高小琴拉着陸亦可的手,滿臉戀戀不舍的表情:陸處長,有空常來聊聊,和你聊天令人心曠神怡!
如果說陸亦可這一路是台含蓄的文戲,不顯山不露水,那麼侯亮平出馬的這一路就驚險了,文武須生齊出場,差點出現重大事故。
一進入省油氣集團大樓二十八樓,侯亮平就感覺氣氛不對。
正對着電梯的秘書台無人值守,走廊上空無一人,董事長兼總裁辦公室大門上竟然上了把外挂鎖。
恰巧,一個清潔工提着拖把匆匆從面前經過,侯亮平叫住她,問她劉新建劉總在不在?
清潔工很緊張,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說着,快步閃入電梯,下樓去了。
情況不妙,有可能清潔工把劉新建反鎖屋内了!
考慮到劉新建的特殊性、重要性,侯亮平當機立斷,命令法警砸鎖破門。
衆法警上前砸鎖,砸開後,又猛踹大門。
門被強力打開了。
衆法警奪門而入,侯亮平随即跟上。
一進門,一幅驚人的圖景呈現在侯亮平眼前――
偵察兵出身的省油氣集團董事長兼總裁劉新建手持水果刀,站在緊靠窗子的大辦公桌上,刀鋒壓着自己脖子上的動脈皿管,嘶聲叫喊:别過來,你……你們都别過來!
你……你們過來我就自殺……
侯亮平心中一沉,糟糕!
劉新建是本案的關鍵人物,他萬一出問題,造成事故,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一定要謹慎。
這麼想着,侯亮平慢慢地靠近辦公桌,安撫道:哎,劉總,請你冷靜些,把刀放下!
劉新建仍在嘶喊:那你們先退出去,給我一個冷靜時間!
侯亮平還試圖往前靠:可以,但是,請你先把手上的刀放下!
劉新建揮刀亂舞:不,不,你們先退出去,都退出去……
侯亮平心懸得更緊,遲疑了一下,隻好後退了幾步:劉總,事情既已如此,請你最好理智一些!
你是軍人出身,又曾經在我們老省委書記趙立春同志身邊工作多年,起碼的覺悟應該有吧?
别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堪,也别給我們出難題,我們今天隻是一次例行傳訊。
劉新建冷笑不止:少來這一套,我知道你們想幹啥,快退出去!
侯亮平又向門口退了兩步,做了個手勢,法警們也退了下來。
這時,侯亮平兇前的執法儀紅燈閃爍,顯示“攝像進行中”。
侯亮平指着紅燈說:劉總,我這台執法儀正在監督本次執法,你的舉動全會攝入鏡頭。
我想當你冷靜下來,哪天再看,會後悔莫及的!
劉新建歎息說:我現在已經後悔莫及了,早就有人暗示我出國避風,我沒聽啊!
侯亮平及時跟進:還有這樣的事啊?
讓你也像丁義珍一樣溜之大吉?
劉總,實話告訴你,丁義珍在國外的日子并不好過,現在在加拿大一家中國餐廳洗盤子,還受到了當地華人黑社會的威脅!
劉新建脫口而出:你扯吧你,人家丁義珍在非洲加納辦公司開金礦呢!
侯亮平本能地警覺起來:劉總,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說出來就是立功表現!
劉新建冷笑:立什麼功?
我先給自己一刀,身子再往後面一倒,從這二十八層樓上栽下去,一切就結束了!
比畫着水果刀,劉新建又叫:侯亮平,我知道你,早就有人告訴我了,說你六親不認,落到你手上就完了!
侯亮平溫和地笑着:恰恰相反,落到我手上也許你就得救了!
先放下刀好嗎?
劉新建揮着刀叫:那你讓法警先出去!
侯亮平注意到辦公桌緊靠窗口,而玻璃窗敞開着。
正如劉新建所言,這位董事長兼總裁隻要一頭栽下二十八樓,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要想穩住他,就得做出讓步,于是硬着頭皮指令法警:你們出去,我要和劉總單獨聊一聊。
法警們遵命退到門外。
屋裡隻剩下了侯亮平。
劉新建稍稍猶豫一下,也把水果刀扔到了地上。
侯亮平松了一口氣,暗自盤算伺機撲上前去,一把抱住這位前偵察兵。
但前偵察兵仿佛看透他這位現偵查員的心思,及時且敏捷地把自己一隻腿跨到了窗外,騎坐在窗台上。
那好吧,談吧。
前偵察兵劉新建神情變得輕松起來,現偵查員侯亮平卻又把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更讓侯亮平想不到的是,有人正盼望劉新建跳下去。
假如侯亮平具有全方位透視的特異功能,那麼他的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中山北路,就會發現對面海天國際大廈有個人,正拿着望遠鏡對着油氣大樓這邊窗口看――當望遠鏡鏡頭裡顯現出騎坐在窗戶上的劉新建和他懸在窗外的腿時,那人一臉興奮地用手機彙報說:他把一條腿跨出來了!
手機裡的回應同樣興奮:好,他如果能跳下去就太好了……
侯亮平勸劉新建不要跳:劉總,我知道你不怕死,在部隊當偵察兵時,還從大火中救過駐地百姓的孩子,立過一次三等功。
但是今天你如果是拒捕自殺,那臉就丢大了,恐怕沒臉見你地下的長輩吧?
劉新建的表情上出現了明顯變化:侯亮平,你對我有些了解嘛!
侯亮平說:辦你的案子對你不了解我就失職了。
知道我為什麼親自過來嗎?
就是擔心出意外,可還是出了這種意外……劉新建冷笑:侯局長,這說明你對我的了解還不夠深入。
侯亮平承認:有可能,所以咱們得好好談談,深入了解一下!
劉總,你看咱們能不能像個戰士,或者像個紳士那樣談話,把你那條腿從窗外收回來?
劉新建有些不好意思了,嘴卻還硬:可我這樣才舒服!
侯亮平搖頭:但是不雅觀,真的。
我知道你是要面子的人,講尊嚴。
現在這形象被執法儀錄下來,你以後看了一定會後悔!
劉新建遲疑了一下,終于将懸在窗外的一條腿收了回來。
侯亮平按捺着内心的喜悅,表面平靜地在屋裡踱步。
危險尚未完全解除,劉新建還是緊張,高高站在辦公桌上,做出随時朝窗外一躍的姿态。
侯亮平裝着不在意:劉總啊,我知道你是老革命的後代,你爺爺是打鬼子犧牲的,沒錯吧?
劉新建眼睛瞪得老大:沒錯,我爺爺是“三八式”幹部,前年省電視台有個電視劇,說的就是我爺爺的事!
侯亮平說:還有你姥姥呢!
她當年是京州民族資本家家的大小姐,生長在金窩銀窩裡,卻視金銀錢财如糞土,是吧?
劉新建眉飛色舞:這你也知道?
一點也不錯,老人家經常把家裡的金條元寶偷出來,把賬上的錢轉出來,交給京州地下黨做經費。
侯亮平說:最困難時,組織經費都是你姥姥提供的嘛!
你今天跳下去,看九泉之下你姥姥怎麼罵你!
說着,侯亮平招了招手:下來談好嗎?
你站得那麼高,我暈。
劉新建跳下寫字台,在大班椅上坐下。
氣氛得到很大的緩和。
侯亮平一聲歎息,頗動感情地說:劉總,你家前兩代人幾乎個個都是共産黨員,你劉新建也是共産黨員,對比一下,你走到今天這一步,比前輩們究竟差了些什麼?
是不是差了信仰,喪失了信仰啊?
劉新建表示自己從沒喪失過信仰,道是甚至能把《共産黨宣言》背下來!
說罷,張口就來――一個幽靈,共産主義的幽靈在歐洲遊蕩。
為了對這個幽靈進行神聖的圍剿,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派和德國警察都聯合起來了……
侯亮平看着劉新建,默默聽着慷慨激昂聲情并茂的背誦,心想:這劉新建,又是奇葩一朵啊。
《共産黨宣言》背誦得竟那麼流暢!
辦公室的書櫥裡也擺滿了馬列經典著作,擡眼望去,一排排精裝本猶如閃光的長城。
據說這位老總現在看紅色經典電影還會流淚,尤其喜歡《列甯在十月》。
劉新建對革命、對革命導師們的理論有着非同一般的愛好,這不像假的。
想想也是,這位前偵察兵在部隊得到過良好的訓練,給趙立春當大秘又下過一番功夫。
他的同事評價他記憶力非同尋常,驚人的好。
别說《共産黨宣言》了,《資本論》都能大段背誦。
劉新建卻不背了,突然停頓下來,發出感慨――無産者失去的隻是鎖鍊,得到的将是整個世界!
偉大導師說得多好啊。
這時,早在外面等待機會的法警們出其不意地沖進來,扭住劉新建,給他戴上了手铐。
侯亮平一顆心這才落定。
劉總啊,你現在還是無産者嗎?
你得到的是鎖鍊,失去的将是整個人生啊!
走吧,你今天也真是折騰夠了!
出門前,侯亮平順手關上那扇一直讓他提心吊膽的大窗子。
對面大樓一直窺視動靜的監視者,自從劉新建收回跨在窗外的那條腿,便陷入了困惑:咦,腿哪兒去了?
監視者移動望遠鏡鏡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複搜尋。
整棟大樓有那麼多窗戶,太陽射在玻璃上的反光令他眼花缭亂。
這裡那裡,忽而有腿,忽而沒腿,搞得他很辛苦。
直到劉新建辦公室的窗戶關閉了,監視者才明白那邊發生了很大變故,好戲看不成了!
監視者失望地放下望遠鏡,嘴裡開始罵娘。
這時,遙控的手機裡傳來了那個權威的聲音:嗯?
怎麼了?
監視者趕快彙報:腿不見了!
這軟蛋,他到底沒跳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