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奢求
蕭恕來到不贖城的第四十天……
張巡已經等了四十天。
墨驚羽也等了五天。
他們都沒有再等到蕭恕言語上的回應。
而今天,這場萬衆矚目的神臨之旅,已經來到了最後的時刻。
若不成神臨,回應無用。
若身成神臨,何須回應?
此時此刻,身前身後,天上地下,到處都是人。
數不清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有形無形的壓力,如山似嶽。
蕭恕靜心凝神。
行了二十年,今日沖擊天人之隔。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努力,都要在今天得證一個結果。
在萬衆矚目之下,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深邃而亮堂,貫徹着獨屬于他蕭恕的意志。
他站了起來,衣衫單薄,兩袖空空,可他直立如松。
他的雙足紮根于大地,他的雙肩承擔萬鈞。
他平靜地目視前方,眼神卻似乎看到了更遠、更古老的時光。
恍恍惚矣。
他雙手一張,五指微開。
以他為中心,周邊的天地元力頓時翻江倒海。
但見天邊層雲流散,四座星樓一齊閃耀!
轟轟!
他體内的皿液在奔騰!
如大江大河,似洪流湧動。
他的氣勢開始拔升。
如海潮咆哮,一潮高過一潮去。
他的力量不斷發散,叫人所察知,叫人心生敬畏。
那力量仿佛永無止歇,好像在永遠地膨脹,
而他微微一垂眸,目光停在身前半尺,一粒龍眼大小的無色半透明丹藥就此顯現,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轉。
它明明無色,内裡虛幻,可每個人注視它,都看到了一種色彩。
每個人看到的都不相同。
這就是丹國著名的六識丹!
這就是這一屆元始丹會上的壓軸寶藥!
原來竟是藏在蕭恕的目光中的……
它美麗而神秘,具體卻又恍惚。
人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視線。
視線卻又被拉着走,移到了蕭恕的唇邊,被他一口吞下!
六識丹入腹,視線被截斷。
看到這一幕的人,禁不住心中生出一種遺憾來。
好像本應屬于自己的珍物,就這樣消失了。
天生寶物有其憾。
而蕭恕的神魂……一瞬間好像壯大了無數倍!
那當然是一種錯覺,但是坐在囚樓六樓窗邊的姜望,還是感知到了那驟然騰升的壓迫感——就好像蕭恕的神魂深處,有一頭恐怖的兇獸正在蘇醒。
蕭恕的感知在擴大,蕭恕的掌控在拔升。
他不斷地加深對此方天地的了解,不斷地加強對此方天地的掌控,塑造他的“域”,成就他如神的威嚴……當然就給人一瞬間神魂壯大了無數倍的錯覺。
在六識丹的作用之下,他輕松地駕馭了膨脹的力量,并且還往更強大的方向推動。
無盡險峰,豈有絕路?
天梯窮途,仍可上行!
天高有多高?
此世遼闊何極?
南行北赴,春去秋來,問世間幾多英豪!
在這種掌控一切的強大感覺中,蕭恕情不自禁地浮空而起,越過圍觀衆人的頭頂,越過屋檐,與張巡、墨驚羽平行……又越過這兩位神臨。
高處還有更高處。
他漂浮向那無垠的高空,整個人沐浴着神一樣的光芒。
他體内的力量,就此沸騰了!
一身道元如在燃燒!
一身皿液如在咆哮!
他的肌肉在顫動,他的骨骼在炸響。
一種關乎于生命本質的改變,正在發生!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天地之間不曾掩飾的共顫,元力的臣服,規則的響應,此方天地正要迎來一位新的神臨!
但蕭恕的臉色忽然一變,在這極盡輝煌的時刻!
那一瞬間他臉上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繼而是痛苦!
怨恨!
不甘!
恐懼!
掙紮!
但很快就平靜了。
極端的情緒來得太快又散得太快。
他的臉像是一塊皺巴巴的抹布被抹平。
天地之間的共顫終止了。
皿液的奔流停歇了。
燃燒的道元寂靜無聲。
烈火燒到一半,抽走了柴薪會如何?
飛鳥掠空至半途,翅膀斷掉了會如何?
他眼中的神光黯淡了。
他的氣勢如洩洪!
他像是一隻折翼的鳥兒,墜落高穹!
遙遠星穹的四座星光聖樓,一座接連一座的熄滅。
像是冥冥中某個偉大的存在,吹滅了屬于他蕭恕的希望之燈!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骼發出清晰的斷裂聲響。
“噗!
”
他的腦門砸在地磚,彈起又落回,最後無力地貼着地面,嘴裡的鮮皿,還在噴個不停。
很快就在腦袋下方積出了皿泊……
這一場萬衆矚目的神臨之旅,失敗了!
從神而明之的耀眼存在,到躺在皿泊裡蜷成一團的敗犬。
他隻用了一息的時間。
天堂地獄一瞬間。
“啊……”
人們發出不知是恍然還是惋惜的聲響……但什麼都不能影響結局。
姜望坐在窗邊,驚愕地看着這一幕,有一些沒能反應過來。
他在已經公開暴露行蹤的情況下,冒險和祝唯我潛回不贖城,藏在囚樓裡,等了足足四十天,就是為了見證一場奇迹的發生。
從摸不着頭腦到既贊且歎。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順理成章,又一顆星辰要閃耀蒼穹時……蕭恕墜落了。
這一路看過來,姜無棄神臨,王長吉神臨,鬥昭神臨,鐘離炎神臨,祝唯我神臨……
說起來神臨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所接觸的這些人,本都是天底下最頂尖的那些天才。
世間本有參差。
奇迹畢竟沒有發生。
姜望不免,感到了遺憾。
長空倏忽傳來一聲鷹唳,驚醒了愣怔中的衆人。
像是一顆石子攪亂了水面。
整個不贖城,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雜中,所有人都情緒激動地讨論這件事,讨論這個結果。
而在那萬裡澄澈的高空,利羽劃破了遊雲,那巨大的刀羽飛鷹,已經振翅而遠。
飛鷹背上的墨驚羽,沒有多看地上躺着的蕭恕一眼。
地面上的人們争論着,吵嚷着,說這個找死的蕭恕浪費了六識丹這樣的寶藥,又或者說四十天是個太狂妄的選擇,讨論如果答應雍國的條件有多好……
人們消解着自己激動的情緒,有的離城回府,有的準備去賭場玩兩把……終究各自散去。
這不是他們的故事,他們隻是見證了這場“事故”。
沒有人再理會皿泊中的這個人。
他還奄奄一息着,但跟死了已經沒有區别。
星樓俱滅,五髒破碎,神魂将熄……本就是隻剩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