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伯恩迎着太陽,久久的矗立。
一切變換的太快。
他們傾盡所有去供奉他們信仰的神明,最後神明沒能給予任何回應。
他并沒有祈求另一個神明,另一個神明卻向他伸出了手。
修伯恩的父親也是神的仆從,他們的家族一直都是虔誠的生命主宰信徒。
在他降生之後,父親就用無比笃信的口吻告訴他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生命之母創造的,祂從神國來到了人間。
”
“從此。
”
“無盡的汪洋大海裡便有了魚、蝦和種種生命。
”
“祂吹響了萬物母螺,大地便從海底浮起。
”
“祂揮了揮手,風從遠方帶來了種子,從此便有了樹林和植物,有了在大地上奔跑的動物。
”
“祂來了起源之山,按照自己的一部分模樣制造出了蛇人。
”
“這便是。
”
“我們的故事,也是這個世界的故事。
”
而一個久遠到不可追溯時代的古代幽魂告訴他,他們信仰的造物主其實并不是真正的造物主,隻是造物神座之左的神明。
而他們是神之長子一脈,是名為萊德利基的神明的後裔。
蛇人不過是生命之母随意而為之的造物。
在生命之母還沒有創造這片大地之前,就已經有着萬物生靈。
号稱神之長子,如同神族一般的他們統禦着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他們擁有着神的皿脈,擁有着造物主賜予的一切。
修伯恩感覺他認知的這個世界,他從小到大所知曉的真實,完全被撕裂。
他眼睛明明清清楚楚的看着這個世界,卻感覺這一切如此的不真實,好像他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天空是虛幻的,海洋是虛幻的。
甚至。
他自己也是虛幻的。
修伯恩向着天空伸出手,好像要觸摸天上的太陽。
然而他怎麼伸出手,也無法抓住那從指縫間流過的光,更無法觸及那金色的光輪。
“我們這個世界。
”
“到底是什麼樣的?
”
修伯恩張開雙臂,對着那太陽和大海喊道。
“至高無上的生命主宰啊!
您創造出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
“我們的誕生的意義,我們存在的意義。
”
“對您來說又是什麼呢?
”
他沒能找到答案,大海上甚至連回聲都沒有。
最後。
修伯恩隻能轉過身來,看向這艘殘破的船。
布滿火焰焚燒痕迹的漆黑大船,上面滿載着猙獰焦黑的屍體。
它就是一座巨大的移動墳墓。
修伯恩将船上的屍體整理在了一起,放入船艙的庫房。
那些死者的幽魂不斷的在修伯恩的身邊徘徊,哪怕看到自己的屍體被移動也沒有任何動靜,好像外界的一切已經與他們無關。
修伯恩整理着屍體,最後從船艙之中走出。
然而當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卻突然看着甲闆愣住了。
他可以觸摸到船上的任何東西,他明明感受着自己以就還活着,好像并沒有什麼變化。
然而此刻他卻發現,在太陽底下的自己竟然沒有影子。
“我的影子呢?
”
他怎麼扭動身體,改換方向。
都沒有任何改變。
巫靈雖然擁有了虛實之間轉換的身軀,但是他們真正的身體是巫靈之書。
他們的身軀有些類似于魔怪,是由咒印之力、神話之皿和記憶之力組成。
人的記憶是有力量的,知識便是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是運轉這個世界的工具。
巫靈對自我的認知,便形成了他們身體的形狀。
修伯恩心思一動,他身上的衣服立刻換成了另外一套。
“這就是巫靈。
”
修伯恩第一次對巫靈的力量有了大概的認知,但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光憑借着這些可不行。
他還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才能夠重新返回陸地。
修伯恩才剛剛轉化成為巫靈,還隻是一個仆從巫靈。
意為神的仆從,連真正的神之祭司都算不上。
他必須要成為下位巫靈,神的下位祭司,才能夠擁有扭轉局面、改變現實的力量。
修伯恩在船上開始熟悉自己的力量,偶爾他也會前往真理之門前,尋找幽魂波裡克解答自己的疑問。
仆從巫靈可以掌握的普通神術有幾種,
關于記憶的神術有三種:“控制記憶、修改記憶、奪取記憶。
”
關于幽魂的神術有兩種:“契約幽魂,控制幽魂。
”
關于心靈的神術有一種:“真實幻界。
”
修伯恩将船上的幽魂都收入了自己的巫靈之書中,和他們簽訂下了契約。
本來隻有二階契約者才能夠夠溝通夢界,和其他生命簽訂契約;但是因為這個契約是通過真理之門實現,而且契約的對象時幽魂,所以巫靈在一階就能夠和幽魂簽訂契約。
甚至契約數量,也因為自身力量和真理之門的恩賜都有所不同。
一般契約者,頂多能夠契約幾個幽魂。
修伯恩卻一口氣契約了整艘船的幽魂,若不是他體内的波裡克的右手,加上他現在是真理之門的契約者,恐怕瞬間救回被反噬得什麼都不剩下。
而作為代價,他必須重新建立起愛維爾城,并且幫助他們複仇。
而真理幻界則是利用操控記憶、幽魂的力量,在巫靈之書内形成一個早已布置好的幻境。
它将和現實之中的地形、環境結合,形成一個有真實也有虛無的幻境領域。
當展開的時候,有人踏入其中便會落入便會落入巫靈的掌控之中。
修伯恩立刻利用這艘大船,還有船上的所有幽魂,布置出了自己的真實幻界。
“嘩啦啦!
”
巫靈之書翻開,上面的第六頁出現了真實幻界這個神術的名字。
緊接着,上面出現了一艘愛維爾風格的大船。
修伯恩捧起巫靈之書,高呼。
“真實幻界。
”
當力量展開的時候,這艘焦黑的大船就好像時光逆轉一樣,重新回到了它還沒有被火魔灼燒之前的模樣。
整艘大船煥然一新,木頭褪去和焦黑和煙火味,散發着木頭的香氣。
船帆升起,就好像在海風中挺起個大肚子。
一個又一個船上的人出現在甲闆上、船艙内,他們或站在船上朝着遠處張望,或在船艙内交談。
船員、水手在船上忙碌個不停,有人在擦拭地闆,有人綁纜繩,有人坐在水桶邊。
他們談笑風生,好像所有人還都活着。
但是細看就發現,明明揚帆了,但是船以就在随波逐流,沒有任何變化。
修伯恩看着這場景,他的臉上先是露出了笑容,緊接着又化為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真實幻界或許能夠欺騙别人,但是身為真實幻界的掌控者,他當然一眼就能夠看到那殘破烏黑的船體,還有滿船早已死去的幽魂。
如果一個人甘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幻界當中,那該是如何的絕望。
絕望到自己欺騙自己。
神靈賜予的力量果然強大,雖然這隻是一階權能者,但是如果碰到普通的一階權能者,巫靈可以輕松碾壓對方。
接下來。
修伯恩開始了下一步修行,因為他原先就是一個二階權能者,這修行對他來說并不算難,很快就讓他掌握了關鍵。
智慧權能的二階權能者力量标志便是精神力,力量可以從虛幻幹涉現實。
巫靈也是如此。
下位巫靈的力量,是可以通過精神力讓自己契約的幽魂擁有幹涉現實的力量,但是這些幽魂不能離開他太遠。
而且巫靈還可以通過知識贈予,而讓這些幽魂掌握一些技能和技巧,雖然他們依舊隻會呆闆的執行着命令,聽從巫靈的号令。
修伯恩重新啟動了這些幽魂。
他用這些幽魂控制着這艘大船,趴在桅杆上化為一面幽魂風帆,推動着這艘船前進。
終于。
船開動了,不再是漫無目的的漂流。
他按照愛維爾人的航海術,看着天上的星辰方位最終找到了正确的航線。
循着正确的航線前進,他朝着魯赫巨島的北方而去。
修伯恩站在船頭,焦黑的大船上,數百幽魂趴在桅杆之上化為一面風帆。
精神力化為一面網,不斷的朝着周圍散發。
大船在海面之上快速前進,劃出一條白浪。
修伯恩輕聲的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了。
”
他在歸去。
那裡有他的故鄉,他的神廟,他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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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潮汐侵蝕着海岸,發出蒼茫的聲音。
遠處山脈起伏,有森林綿延,也有裸露出的黑色岩石。
一座城市建立在海邊。
它的城牆破出了一個個大缺口,那是石魔們攻城留下的痕迹。
城市裡遍地廢墟和焦黑,那是火魔燃燒過留下的。
房屋和建築裡看不到人煙,戰争留下的隻有荒蕪。
而這個時候,一艘詭異的船抵達了海邊,抵達了那艘大火燃燒過後的碼頭。
“回來!
”
修伯恩将船停在了碼頭上,用巫靈之書收起了所有的幽魂。
那依附在桅杆上的幽魂,化為一個個影子落入修伯恩手中的書冊裡。
修伯恩登上了岸,他心中還有些期待。
他希望城中已經有人開始收拾殘局,已經有人開始整理秩序。
一場戰争的失敗還不足以摧毀他們的文明,隻要他們還在,隻要愛維爾人還在。
他相信自己和愛維爾人一頂能夠重新建立起愛維爾城,讓他們的文明再度散發着光芒。
然而。
修伯恩不知道,萬蛇王庭和海上聯盟的貪婪和手段,也并不是他所能預料的。
當他走入愛維爾城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看不到一個活人。
不僅僅如此,連周圍的鎮子,村落他也沒看到人。
“為什麼會這樣?
”
“人呢?
”
“所有人呢?
”
他站在城市中央大喊,他不斷的轉動着身體,直到感覺天暈地炫。
就算經曆了戰争,也不會一個人也不剩下吧,
修伯恩一邊大喊,一邊奔跑在愛維爾城之中。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終于,在城門邊的街道上他看到了十幾個身影。
那是一群在廢墟裡撿東西的人,是幾個老人還有幾個小孩,唯有帶頭的是個青年人。
修伯恩上前,對方遠遠看到他吓得立刻掉頭就跑。
直到看到他隻是一個人,才停下了腳步。
修伯恩問對方:“城中的人都去哪裡了?
”
隊伍中的老人回答:“年輕人都被抓走了,連孩子都沒有放過,所有鎮子、村子全部都被劫掠一空,人全部都被抓走了。
”
“前兩個月。
”
“路上好多人被繩子綁着,将海邊和大路都堵住了。
”
“他們要麼送到船上,或者被牽到南邊的牧獸平原去了,都被當成奴隸了。
”
又有人插了一句:“青壯年男人要麼被賣到城邦去了,要麼被賣到燈火城去了。
”
“更多的,是被萬蛇王庭的人搶走了。
”
萬蛇王庭的部落出動都是這樣,搶走敵人的一切。
男人抓走當奴隸,要麼賣給城邦,要麼送去挖礦,要麼送去工坊當奴隸。
女人和小孩搶走,他們把小孩也當成自己的孩子養,長大後自然也是他們部落的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也有不少人都逃進山裡去了,我就是在山裡躲了兩個月。
”
“最近看到他們走了,才敢回來的。
”
修伯恩立刻和年輕人說:“我是曾經神廟的首席神侍修伯恩,你現在可以找到其他人,讓他們回來嗎?
”
年輕人立刻瞪大了眼睛:“神侍大人?
首席神侍?
”
其中一個老人也立刻認出了他,激動的大聲說道。
“修伯恩大人,沒錯,他是修伯恩大人。
”
“去年有一次祭神大典的時候,我遠遠的看過您。
”
年輕人和老人興奮不已,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神廟的首席神侍。
甚至從某個方面來說,他這個身份比王的身份更得普通愛維爾人的認同。
年輕人:“我回去叫他們回來,我直到他們躲在哪裡。
”
老人也說道:“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
“王呢?
”
“王還在嗎?
”
修伯恩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王已經不在了。
”
人們便失落的說道:“王也死了嗎?
”
“該死的萬蛇王庭。
”
神廟前的廣場上。
數千近萬人彙聚一堂,這是這幾天得到消息聚攏過來的人。
而且很多都是老弱,青壯年并不多。
其他人要麼被抓走了,要麼死在戰争中,要麼逃到深山更深處去了。
也有一些不信任這個消息,以為是萬蛇王庭和海上聯盟的人放出的假消息,不願意出來。
“就剩這些了?
”修伯恩看到這樣的場景,如遭雷擊。
修伯恩一旁站着的一個神侍打扮模樣的人回答:“再找一找,應該還有不少人了。
”
“過幾天兩萬人應該差不了多少。
”
修伯恩身旁的人是一個神侍學徒,看上去還隻是個少年人。
他原本是還沒有資格踏入神廟,站在修伯恩身邊的。
但是在這個時候,找出這樣一個人也無比為難了。
雖然愛維爾看似還剩下不少人,但是最核心的近十萬人或被擄走或被殺死,還都是最精英的那一批人。
青壯、學者、工匠、貴族,愛維爾人已經失去了支撐起他們文明的骨架。
當然,在北部的叢林之中還有數以萬計的各個漁獵部族的人。
不過他們雖然也是愛維爾的後裔,卻在之前就不怎麼聽從愛維爾城的号令,如今愛維爾王都沒有了,更沒有人能夠号令他們。
看到這樣的景象,哪怕修伯恩也突然感覺有些頹然。
他哪怕再有心,但是沒有人口一切也是頹然。
靠着這麼點人,還多數是老弱,光是想要恢複曾經的人口,就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更别說重回巅峰了。
“大人。
”
“大人。
”
再一旁的神侍學徒的呼喚下,修伯恩才回過神來。
他立刻開始安排起了所有人來,先任命了各個村子和鎮子的村長。
至少要先恢複生活的秩序,讓這些人在這裡生存下去。
深夜。
修伯恩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翻身起來舉着燈火,來到了神廟大殿中央。
修伯恩看着生命主宰的神像,久久矗立。
他仰着頭。
自己也仿佛化身為一具雕像。
這個時候,從神廟的角落裡也走出來的一個身影。
“修伯恩大人。
”
“您也睡不着嗎?
”
修伯恩沒有回過頭,他知道來者是誰。
“你也沒睡?
”
愛維爾城的神廟隻剩下了兩個神侍了,其實也不用猜。
修伯恩問他:“你是怎麼在那場戰争裡活下來的?
”
對方回答:“我躲在了地下的一個隐蔽的地窖裡,一個平時不怎麼用的地窖,他們沒有找到我。
”
“我看着士兵殺死我的同伴,而捂住嘴巴不敢說出一句話。
”
“我仰着頭,看着鮮皿滴在我的臉上,将我的眼珠子也染成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