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壞消息不說就不存在。
那你可以不說。
”姜望道。
趙玄陽雙手覆面,揉了揉自己的臉:“好吧!
”
此時姜望仍然盤坐在磨盤般的巨石上,而他站在巨石之前不遠處。
許是剛剛在洞窟外短暫轉了一圈的緣故,這座廢棄且枯乏的上古魔窟裡,竟像是注入了幾分鮮活的感受。
死水有微漪。
趙玄陽更願意把它理解成自己情緒的波動。
他說道:“兩天前,我一位優秀的同門師弟在迷界曆練時,突然失蹤。
”
姜望有些不解:“在迷界那種地方,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
趙玄陽看了他一眼:“跟你去迷界那次不一樣。
我這位師弟去迷界的時候,雖然沒有強者随行護持,但也是提前劃定了區域、探清了海族實力、确立了試煉難度的。
按理說,他戰死的可能性不超過一成。
且那段時間,并未發生迷界位移。
”
為什麼強者恒強?
因為越是強大的勢力,越能夠把他們的未來保護得很好。
“好吧!
”姜望并沒有什麼羨慕或嫉妒之類的情緒,隻轉問道:“所以你們覺得變數是什麼?
”
“這種事情自然不能胡亂猜疑,因而冼帥親赴迷界,要封鎖當地區域,徹查此事……隻是被祁真人攔下了。
說景國天驕失蹤,要真相可以,先得給齊國天驕一個真相。
”
趙玄陽說的冼帥,自是神策軍統帥冼南魁,在黃河之會上維持秩序來着。
而鎮守決明島的祁笑親自将其攔下,亦可視為齊景沖突加劇的證明。
“合情合理啊。
”姜望道:“迷界非一家之地,海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封鎖迷界區域,徹查所謂真相,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當然不能怎麼說就怎麼做。
”
趙玄陽瞥了他一眼,食指往上指了指:“上面有人覺得,這是齊國兌子式的脅迫。
當然,我不認為齊國會在迷界戰場對我們景國的戰士出手。
”
“想也知道,齊國沒人會開這個頭。
”姜望搖了搖頭,問道:“那你覺得會是哪方?
”
“一時半會哪說得準呢?
”趙玄陽道:“我們的敵人太多了。
”
“聽到現在……”姜望皺了皺眉:“好像對我來說是好消息。
”
趙玄陽對此不置可否,也沒有再說一些‘你怎麼不為我考慮’之類的廢話,隻道:“那你聽聽下一個消息——苦覺和尚追了三天都沒有追到咱們,懸空寺已經明令召他回去,苦命大師聲明,懸空寺無意插手列國紛争。
我們國内也有當世真人……不打算再容忍他。
”
“所以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
”姜望居然還能笑得出來:“聽起來也不壞啊。
”
趙玄陽總是能很自然地把他和姜望歸于一邊,把這段時間窮搜西境、試圖營救姜望的苦覺和尚歸于反派。
總是一口一個“咱們”。
姜望聽得多了,也就懶得反駁了。
“按照常理來說是如此。
”趙玄陽輕聲道。
“所以不按常理……是怎樣?
”姜望很平靜地問。
“你知道的。
”趙玄陽歎道:“雖然莊高羨信誓旦旦,說他擺出來的證據絕對經得起查驗,他說的絕對是事實。
但是國内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并不相信他。
所以……”
“所以我不能去玉京山了?
”姜望笑了:“因為齊楚牧三方施壓,真相已經不容你們擺布。
因為你們景國覺得,我通魔這件事,根本經不起公開調查?
因為齊國在迷界的态度,景國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
”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那些假裝被蒙蔽的人,其實心裡也比誰都清醒。
落井下石不過随手的事情,井下的人死不死,又與他們有什麼關系?
因為齊國針鋒相對式的回應,因為三大霸主國罕見的、立場相近的表态,玉京山上的那場“公審”,已經不可能再被景國單獨操縱結果了。
說到底,上古誅魔盟約,是人族共遵之盟。
齊、楚、牧這三大霸主國加起來,比景國更能代表人族的聲音!
而景國高層,壓根就不曾相信莊高羨,也其實并不相信姜望通魔。
大概他們以姜望為口子,敲打齊國以前,并未意想到齊國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到如今勢如騎虎,已經難下。
景國不能當着天下人的面自打自臉。
所以那場“公審”,不能再繼續!
提前終止公審的辦法有很多。
主動撤銷罪名、承認錯誤是一個,有犯罪嫌疑的“被審者”出現意外,也是一個。
堂堂景國,當然不可能認錯。
哪怕是面對三大霸主國的施壓,也絕不會服軟退縮。
所以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實在是不難想象的事情。
隻是……
這就是景國嗎?
這就是經曆了漫長歲月,号為天下第一的中央帝國嗎?
上古誅魔盟約,曾經挽救人族于危難。
在現世現時,竟然也淪落為争鬥的武器嗎?
所以姜望在笑。
趙玄陽沉默了片刻,說道:“你那些各國的朋友,恐怕想不到。
他們幫你,反而更害了你。
”
“不,不,不。
”姜望笑着搖頭:“害我的從來不是他們。
我不能說,見義勇為者激怒了惡徒,所以見義勇為者是幫兇。
這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誰在幫我,誰在害我……”
他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人心自有一杆秤。
”
趙玄陽苦笑道:“你讓我有些無地自容了。
”
姜望笑道:“那不如棄暗投明,抛棄腐朽的、黑暗的舊日景國,轉投新生的。
朝氣蓬勃的齊國。
東域風景很好的!
”
趙玄陽難得認真地說道:“景國是這麼大的一個國家,每一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在發生,每一天都會有很多決定産生。
它犯過的錯誤,比你想象的更離譜。
它承擔的責任,做過的正确的事情,也比你想象的更多。
我身在其中,随它而走。
有些事情,無法改變。
有些對錯,需要時間來驗證。
我隻希望,等我走到更高位置的時候,它犯的錯會少一些,做的正确的事情,會多一些。
”
“那麼……”姜望道:“我祝願你成為那樣一個人。
”
趙玄陽看了看他,歎道:“我一直說想跟你交朋友,并不是玩笑話,更不是拿你尋開心。
你的确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我在景國接觸的内府修士,沒人能比得上你……包括内府境的我。
”
必須實在地說,若是抛開敵我立場,這幾天的相處,兩人确實是頗為投契,并不像針鋒相對的敵人,反而狀态很是輕松。
姜望隻微笑道:“我說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玩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