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以行墜亡的地方,在東城門,此門正對臨淄。
姜望和林有邪來到城門外。
夜色下的照衡城,像一隻潛伏在陰影裡的龐然巨獸。
這座城的城牆是很高大的,畢竟曾名“天雄”。
壯志雄圖,此名可見。
天雄城所代表的那個陽國,在自旸國殘軀中孕生的日出九國裡,一度實力最為強橫。
俱往矣。
如今陽國宗廟都已被拆了幹淨,最後一任國主,死在萬軍之中。
陽國宗室皿脈,也被陽建德祭煉了魔功。
社稷已絕,
再不聞舊陽廷,也未見心懷舊陽者。
多得是如黃以行這般,在齊人身份裡如魚得水的“陽地之人”。
月亮孤零零懸在空中。
林有邪面對城門樓而立,似乎在想象當時的情景。
黃以行是如何走上城樓,又是如何墜落。
“從屍體上,你看出什麼了嗎?
”姜望這時候才找到空隙詢問。
“黃以行的肌肉細節告訴我,他死前非常恐懼。
”林有邪說道。
“但我看他的表情,還有那幅圖……”姜望說到這裡便打住:“那個總捕頭有問題?
”
“倒不一定。
”林有邪搖搖頭:“掩飾有三種層次,表情、心情、裡情。
裡情即是身體細微部分的本能反應。
他的表情和心情都制造得很好,未被查知也很正常。
”
制造?
姜望捕捉到了這個詞。
表情、心情、裡情的說法,也令他耳目一新。
林有邪繼續道:“黃以行死前一直在對抗着什麼,但體内又的确沒有第二種力量存在。
我現在唯一能夠确認的是,他的确不是自殺。
此外,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來,在從高處跌落之前,他的髒器都非常完整。
也就是說,他的對抗并不激烈。
那個把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人,要麼強得可怕,要麼有些特異的手段。
”
姜望很難理解這個“很容易看出來”是怎麼個容易法,但也并不妨礙他參與讨論。
“可能是皿肉傀儡之類的手法?
”
“說不準,我并沒有尋到操縱的線,那些特異的手段,也不止傀儡一種。
可能性很多。
”
林有邪說着,躍身而起:“我去城樓上看看。
”
穿着中性的她,飛身上了城樓高處,衣袂飄在風中。
姜望這時候才察覺,這人實在太瘦了些。
此刻飛在夜空裡,像一隻單薄的風筝。
而牽着她的那根線,隐沒在齊國的夜空裡。
她可能有些柔弱的部分,被她平日裡的作風、行事,掩蓋得很好。
她是近乎冷漠的,對人對己都是如此。
“怎麼樣?
”
姜望站在底下問。
“等會無論發生什麼,不要管我。
”林有邪很平靜地說。
姜望還沒琢磨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便見得林有邪忽而一轉,背向這邊,仰面而墜!
甚至于,她身周的道元,也已經散去!
姜望下意識要伸手去接,但念及林有邪剛才的要求,又半途止住。
隻釋放出一些風元,在緊貼地面的位置微旋,以便随時反應。
林有邪一直墜落到離地隻有兩寸的地方,才倏然停住。
由極動化為極靜,整個人翻身而起。
她當然感受到了緊貼地面的風元,但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再一次拔飛而起,飛到城門樓頂上,揭下一片黑瓦,飄飄而落。
“剛才墜下來的時候,看到這個。
”林有邪說。
姜望接過這片黑瓦,在底端看到了一行字——
“奉禮窯鎮。
”
随後空了一段,又附了兩個小子,是“禦制。
”
“旸文。
”姜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