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哥?
姜大哥?
”
姜望回過神來,看着左光殊焦急的表情,舒緩了眼神:“我沒事。
”
他看着神光罩外。
禍鬥王獸三叉被拍成的肉餅,早已經不知墜落到了何處。
在這規則崩塌的末日世界裡,活着的尚且不能自保,又何況隻是一團死肉呢?
隻是他心中……難免有恨。
為自由也好,為理想也好,再多偉大的借口也好。
三叉是他的朋友。
他由此怨恨混沌,僅此而已。
為秩序也好,為忠誠也好,再多堂皇的理由也罷。
他由此怨恨燭九陰,僅此而已。
三叉的仇恨真實無虛,但它從不是那麼容易失去理智的存在。
它深恨畢方,卻也是籌謀許久之後才動手。
可剛才,卻瞬間被仇恨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燭九陰當然逃脫不了幹系。
而混沌難道看不出來?
它隻是不在意。
又或者,懶得麻煩。
三叉既然确認了真相,産生了恨意,那就去死好了。
姜望深恨這二者。
有時候說對錯,對錯哪裡那麼好論?
不同的角度,是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鈞尺,有不同的度量。
具體到每一個人身上,無非是你的原則,你的堅守,你的感情。
但姜望也非常明白,以混沌和燭九陰表現出來的實力,他連靠近也難能。
所以他隻能緘默。
隻是在這場戰争中,無論哪方敗亡,他總能出一些力……總要出一些力。
他以最大的專注,投入這場戰争中,而不隻是想着如何安然離場。
混沌和燭九陰的戰争進行到現在,在場所有生靈,都能看到局勢的分明,看到燭九陰近乎碾壓的優勢。
直到……
那一聲鳳鳴。
鳳鳴九天,行于山海。
向這個世界宣告,從極南之淵誕生的真正力量。
這是足以比拟混沌和燭九陰的強大。
是混沌真正的底牌!
伽玄其實從來都不存在,從來都隻是傳說。
是混沌以至暗之力,制造了伽玄的軀體,讓其沉淪在無邊的怨念之中。
數百年的蘊養,數百年的雕琢,直至今日。
它清空凋南淵的一切惡念,提前引發天傾,卷起無邊黑潮,淹沒中央之山。
在沖擊燭九陰的同時,也是為了以最純淨的凋南淵為巢,引得屍凰伽玄真正誕生。
那位創世的偉大存在,要用漫長的時光,将山海境演變為真。
祂的意志萬古長存,祂遺留下來的規則,可以用山海境的力量,給予試煉者真實的收獲。
那個持竿垂釣的年輕人,可以借用這種力量,拟成真實的夔牛。
而它當然也可以……創造伽玄!
任何一個人,隻要願意花一百年的時間,就可以把一件事情研究得很透徹。
而它混沌,用了不止一百年。
在山海境所有的傳說裡,鳳凰九類最有真實的可能,最能夠誕生出非同一般的強大。
其它山神海神的鬥争,完全動搖不了根本,都隻是在争取時間。
而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
“燭九陰,好好享受這個世界!
”混沌用一種喟歎的語氣說道:“因為從此以後,你不再擁有!
”
有鳳來儀,度于山海。
屍凰伽玄從極南之淵飛來,張開高貴華麗的羽翅,掠過滾滾黑潮,将所經過的一切異獸都推開,以席卷所有的力量撲向燭九陰!
它那遮天蔽海的羽翅,像是卷來了一片夜晚。
無邊的夜色,在它身後蔓延。
混沌和燭九陰已經交手很久。
而它此刻飛來,阻隔在它和燭九陰之間的,不過一層神光罩而已。
就像是一個可笑的氣泡,隻等着它輕輕吹破。
鏖戰良久的神宅異獸們,當然不能容許神光罩的破滅,因為那上面寄托了它們的生死。
有一位鳥頭蛇尾名為“旋龜”的存在,聲如劈木,直接收縮頭尾,以龜殼攔在伽玄身前。
卻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成為那片陰影的一部分。
它的力量如混沌如燭九陰,絕不是其它異獸可以匹敵的存在。
它勢不可擋地振翅而來,跨越山海,要為這場戰争劃下最後的句點。
就在這個時候!
天……亮了。
處于末世中的、晦暗的山海境,忽然之間一片清明。
那黑潮湧動,似沐在晨光之下。
那神光之罩,也在天光之中。
這個世界明亮而燦爛。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白天的來臨。
可是,何來白天?
中央之山上的衆人,禁不住擡頭望去。
那厮殺中的異獸,一時也忘了厮殺。
隻見到——
在那不斷破碎,不斷傾塌的天穹極限高處。
有天藍色的華光流瀉。
一時間黑雪白雪全部被驅散。
飄搖的污濁見風化去。
玉宇澄清萬裡埃!
天藍色的如瀑華光中,一個高貴美麗的虛影逐漸凝實。
它有着優美的脖頸,華麗的尾羽,神秘的羽紋……以及一雙天藍色的、高貴的眼眸。
除了顔色之外,它幾乎與伽玄一般無二,同樣美麗,同樣高貴,同樣強大。
是一隻天藍色的鳳凰!
它是鳳凰九類,藍者名空鴛的存在。
甫一出現,便落在了伽玄身前,藍光與暗光一觸及分,生生将已經靠近神光罩的伽玄撞退!
兩頭極緻美麗的鳳凰,一黑一藍,對峙在神光罩外。
光如飄帶,羽似玉雕。
傳說照進了眼前。
神話繪成了畫卷!
“空鴛!
?
”混沌的聲音又驚又怒。
它憤怒過不止一次,但唯獨這一次,才是它癫狂外殼下最真實的情緒:“你竟然也在……盜用這個世界的力量!
”
它如何感受不到空鴛的強大?
它如何分辨不出來,這空鴛與那伽玄一樣,也是完完全全的傳說生物?
正如伽玄為它所掌控,這空鴛也是完全受燭九陰控制的造物!
可是為什麼?
可是憑什麼?
它背棄了神名,身受九百年的折磨,吞咽癫狂之苦,獨自對抗世界,才獲得了制造伽玄的力量。
而燭九陰,卻在維護世界秩序,掌握世界權力的前提下,也竊取了制造空鴛的力量!
“吾隻是為了維護世界的秩序,那至高的存在終會原諒。
”燭九陰此時的人臉,是那個蒼容老妪,聲音慈祥,語态和藹。
“唔哈哈哈哈哈!
”混沌忍不住大笑起來:“祂都創造了什麼,祂都創造了什麼!
我一呼百應,數不清的山神海神反叛。
而祂最忠誠的獄卒,竟也是祂最惡毒的叛臣!
”
黑色的伽玄與天藍色的空鴛對峙。
幽黑的魂火跳躍在藍寶石一般的眼眸中。
混沌在大笑,而燭九陰仍然平靜。
盤踞在中央之山山巅的燭九陰,用那雙慈和的老眼看着混沌,像是注視着一個誤入歧途的孩子:“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汝以毒心窺吾,逆者自見其逆,殊為可歎。
”
混沌一陣癫狂的笑聲結束了,才沉聲道:“這麼多年把你當做獄卒,我真是太低估了你,燭九陰!
今日我才發現,我才看明白!
我隻是想要拟虛成真,獲得自我的自由,你卻試圖竊奪造物的布置,占據祂的神話!
千百年後,你竟想替代祂歸來!
”
此一言,如石破天驚。
令已經得知山海境部分真相的姜望等人都驚懼不已。
凰唯真創造的這個世界,太浩瀚,太廣博……也太真實了!
混沌這樣的存在,在被封閉五識、打碎思考、時刻要忍受癫狂情緒的狀況下,還能做到現在這一步……若為人身,亦是雄傑。
而燭九陰更是心思深沉如此,它對混沌,近乎是養寇自重!
混沌不斷地破壞世界,它不斷地修補世界。
混沌不斷地積蓄力量,它也不斷地籌謀應對。
在維持世界穩定的最高規則下,輕易繞開山海境的種種限制,竊取這個世界的力量,最後占據神話,替代凰唯真從幻想歸來……
燭九陰比混沌籌謀得更深遠,也更具野望!
就算是再精彩的人物,再偉大的存在,畢竟也已經死了九百多年。
凰唯真的意志,在時光裡凋零。
整個山海境的各種存在,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心思。
這當中最強的二者,走上了完全不同,但都名為背棄的路。
而交撞至今天。
九百多年的布局,九百多年的交鋒,在這末日的時刻,才顯現出清晰的輪廓來。
這實在是一個太精彩的故事!
但燭九陰隻是顯露一張威嚴的人面,肅聲道:“胡言亂語,妖言惑衆!
”
空鴛一聲鳳鳴,天光澄澈。
伽玄仰首而嘯,玄氣侵天如夜。
兩頭華貴美麗的鳳凰,交戰于神光罩外。
交戰的餘波,已經叫其它的山神海神東倒西歪。
而神光罩中的燭九陰,直接将身躍起。
龐然的蟒軀脫離山體,已經躍出神光罩外,撲向混沌。
時至此刻,雙方底牌盡出,它隻需要碾滅混沌即可。
而它将展現,它真正的力量。
這山海萬裡,終将留下新的傳說!
轟隆隆!
山在搖動。
嘩啦啦。
海在顫抖。
此方世界的一切,都曾被燭九陰所注視。
所謂晦明日夜吹呼冬夏,是執掌天權的證明。
什麼天災,什麼末日,什麼世界的崩塌……
它撐天,天就不能再墜。
它放棄,此世就無法長存!
它是山海之主,當然與世同榮。
它是一切偉力的皈依,也将成為一切傳說的盡處。
混沌是它的資糧,伽玄是它的果實。
它躍在神光罩外,騰飛在中央之山的上空。
威武的赤紅蟒軀盡情展開,綿延至視野的盡頭,穿進雲山霧海中。
此山,此海,此世!
萬物來歸!
它撲向混沌,是裹挾了世界規則的力量,好像世間的所有都在跟從。
現在誰都要知道,勝負已分。
在任何一個層面,它都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混沌輸得徹徹底底。
這一次永世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