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來歡情短,人覺得快活時,時間總是流逝得輕易。
不知不覺間,又在淮國公府裡住了半旬。
這真是一段舒适的時光。
埋頭修行的同時,每一點困惑都能得到完美解答。
修行之餘和左光殊一起感受楚都繁華,領略數千年曆史沉澱下來的美麗。
沒有任何事情需要煩心,也沒有任何麻煩會發生——除了要躲一下夜闌兒。
在雲國的時候,他還需要隐藏身份,躲起來跟安安相處。
在楚國卻盡可以大搖大擺,如果他願意的話,橫行霸道也不是不行。
這一日的晚膳,老國公照例是回府來用。
姜望住在府中的這段日子,他每天都回來用晚膳。
與坐者,大楚玉韻長公主,左光殊,姜望。
修行者到了這等境界,早已經無需進食。
通常宴飲,不過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以及找個合适的環境交流。
但淮國公府裡的席面,自然不同。
雖然不可能跟虞國公坐鎮黃粱台的手藝相提并論,但也道道是佳肴,且都是珍材靈藥,有益于修行。
“這炝雲團的原料,是爺爺親自叫人配的呢,姜大哥你嘗嘗!
”
左光殊用漏勺在金色的鳳翅鍋裡舀出一顆奶白色的團子,放到姜望碗裡。
又乖巧地給自家娘親和爺爺都舀了一顆:“娘,爺爺,你們也吃。
”
炝雲團是楚地一道極有名的小吃。
根據配料的不同,有不同的風味,種類繁多,滋味絕鮮,有“秘傳十八種,千裡不同雲”的美譽,很受楚人喜歡。
本是熟食,但燙過之後再吃,味道更佳。
鳳翅鍋裡煮沸的湯料,亦是專門熬制,用以燙食。
姜望咬了一口這糯軟的炝雲團,吞入腹中。
隻覺皿液發燙,皿氣如雲騰,渾身舒坦。
心中明白,這又是根據他的修行進度,來專門調配的膳食。
雖然不知用的是什麼原料,但能得淮國公親自過問,想也知道不凡……
而此時此刻心裡的這種溫暖感受,比肉身所受的益處更讓人難以忘懷。
“特别好吃!
”姜望由衷贊歎道。
老公爺坐在上首,一副威嚴長者的樣子。
慢嚼細咽着,輕易并不說話,但這會嘴角也噙着淡笑。
“對了,娘。
金羽鳳仙花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往後不會再短了咱們的。
”左光殊完全沒有什麼食不言的規矩,一邊吃着,一邊說着,還沖姜望擡了擡下巴:“姜大哥幫忙辦的。
”
熊靜予這時候正舀了一碗湯,輕輕推到姜望面前,聞言笑道:“咱們小望在齊國很有面子嘛。
”
姜望接過玉碗,謙虛道:“哪裡哪裡,事情本來就不難辦,就是搭幾句話的事情。
”
遠在齊國的重玄胖,若是聽到他在這邊如此說,隻怕要給他今年的分紅扣成負額。
金羽鳳仙花這種産量極低、且不愁銷路、甚至能夠賣到楚國來的奇花,怎麼會不難辦?
在齊國這是鮑家的生意。
重玄勝也是很費了一番功夫,溢價兩倍才将其買下。
換成姜望自己去,别說搭幾句話,嘴皮子磨破了也找不到大門在哪兒。
值得一提的是。
這金羽鳳仙花的生意,在鮑家内部,以前是由鮑仲清負責,後來就由鮑伯昭接手了。
這件事本身不稀奇,鮑氏繼承人之争已經分明,鮑伯昭接手的産業也不止一種。
以後或許還有鮑仲清的份,但那時候已經是鮑伯昭分配給他的,意義不再相同。
隻是……
仗着金羽鳳仙花的稀有,對大楚左氏這樣的客戶都肆意提價。
而後又在重玄勝的重利下,輕易将這門生意轉手……
以姜望有限的接觸來說,鮑伯昭應該不是如此短視的人才是。
但鮑伯昭或許也有其它的考慮。
總之鮑氏内部的事情,也輪不到他姜某人來管。
能幫光殊家裡解決一點小麻煩,他就已經很滿意。
挂在牆壁上的明黃玉燈盞,将暖光鋪滿了膳廳。
幾個人一邊吃着,一邊說着,時不時笑出聲音來。
姜望在記憶裡不曾找見過這樣的畫面。
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與繼母宋姨娘又向來不怎麼親近。
後來在臨淄的時候,李老太君待他也極親切,鳳堯龍川也都是很好的朋友,但在摧城侯府,畢竟仍有一些無法放下的拘束。
那種模糊了很久的、所謂的“家”的感覺,很奇怪的,在以前從未想象過的地方,感受到了。
但姜望吃着,喝着,笑着,卻明白自己該走了。
他明白自己隻是短暫的替代了一個人,短暫替換了,一種無枝可依的寄托。
掌心月鑰的印記,平時一直不顯。
在淮國公府的時候,他卻一直讓它顯現着。
在那種已經不存在的可能裡,他希望那個如太陽一般燦爛的人,可以感受到,有多少人還在愛他……
他明白自己不是左光烈。
他可以對左光殊有兄弟一般的感情,可以用真誠的心情和左家的人相處,但是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份依戀。
在大楚淮國公府的這段時光,真的很美好。
左光殊以兄長視之,玉韻長公主待如子侄,淮國公也很親厚體貼。
在這裡住下來,很有家的氛圍。
但這裡……
并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是沒有家的。
燈光柔軟,閑話家常。
誰家孩子,蔬飯熱湯。
在這無以言喻的溫暖中。
在這一刻。
姜望很想姜安安。
吾心安處,吾心安安。
……
……
“我要走了。
”完成了這一天星穹聖樓的修行之後,姜望對左光殊說。
正在打坐定神的左光殊頓了一下,睜開眼睛道:“我送你。
”
沒有挽留,也不必挽留。
成長就是由無數次的告别組成。
“帶我去向長公主和老國公告個别吧。
”姜望說。
左光殊默不作聲地起身,前面領路。
大楚的玉韻長公主,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什麼吃好穿暖照顧好自己,最後強行塞了一個儲物匣,便自己回去看螞蟻了。
大楚淮國公坐在自己的書房裡,低頭寫字,隻說了一句——
“如果在齊國待得不開心,歡迎你回楚國,我這裡……宅子空得很。
”
除了告辭,保重,嗯嗯好,姜望也不知說什麼。
于是轉身離去。
這段時間的“補課”,對他來說意義深遠。
一位國公,而且是大楚左氏這種千年世家的執掌者,底蘊之深,不可估量。
姜望的任何短闆,都瞞不過老公爺的眼睛。
略作指點,便是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