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前塵,幡然悔悟,方知賢明無過于聖太子。
而許放無德,使國失賢儲。
”
“乞罪于天,剖以肝膽!
”
青石宮前的許放,并不知道這事情在以怎樣的速度蔓延。
當他說完最後八個字,竟由匍匐的姿态,轉為跪姿。
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就那樣淚流滿面的,劃破身體,剖開了自己的心肝膽髒!
自剖肝膽,以明其心。
……
一年隻一次的勝景楓霞并晚,正在盛開。
霞山别府裡坐着的,都是在臨淄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其中,四海商盟盟主慶嬉與石門李氏大儒李正書,尤其耳聰目明。
美景如畫,宴飲歡暢。
但随着各家下人不斷進來耳語,氣氛漸漸就變了。
養氣功夫極深的李正書,竟失神刹那。
慶嬉那渾濁的老眼一瞬間暴起精芒,亮堂得讓人無法對視。
作為全場地位最高的人物,他們的失态第一時間被衆人察知。
唯獨重玄勝本人,仍舊談笑如常。
許放在青石宮外請罪。
很多人并不能理解這事的意義。
在元鳳二十八年,也即道曆三八九二年。
許放大罵齊國當時的太子姜無量,其中最險惡的一句,是這樣說的:“居社稷之重,卻肩不能承一羽。
處天下之要,卻心不能容一物。
既虔心笃佛,何不青燈此生?
”
姜無量是親近釋家的,向笃佛門。
這也是深為齊帝不喜的一點。
許放之罵,被視作潮起,掀起的是浩浩蕩蕩的朝野上下對姜無量的讨伐。
一罵之後,各地聲讨奏章紛如雨落。
姜無量由此隻撐了一年,便在元鳳二十九年,慘遭廢黜。
然而今日許放卻說,他當日罵的,都是廢話屁話,是“以歪曲無恥之語,糞塗仁者堂皇之身”。
自唾自賤,說自己是在滿嘴噴糞。
全家死絕,他也隻說“雷罰仇孽,苦煎惡腸”,當做自己的因果報應,罪有應得。
他要做什麼?
至少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是要以自己的殘軀殘命,為廢太子正名!
然而,這名是那麼好矯正的嗎?
姜無量當年慘遭廢黜的背景是什麼?
在他被廢之前五年,東域有一件牽動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齊曆元鳳二十四年,道曆三八八八年。
在這一年,齊夏之間,發生了一場決定東域霸主地位的大戰。
這場大戰最後的勝利者是齊國,夏國被打回南域,此後三十年,未再東北望。
重玄褚良亦是在此戰一戰聞名,成就兇屠之威。
然而在這一場戰争開始之前,姜無量是最堅定的主和派。
他一力主持與夏國合談,雙方平分東域。
他的政治主張,是建立在彼時齊國内部不穩的基礎上,主張休養生息,德而後伐。
當然這也不必再說。
當今齊帝乃是自比齊武帝的君主,決心一戰,誰也無法挽回。
太子姜無量帶頭勸阻,他便直接将姜無量禁足,不許其人發聲。
這件事在當時也宣布了主和派的全面失敗。
而後齊夏一戰,齊國大獲全勝,奠定東域霸主之威。
齊帝證明了他的英武,相對應的,太子姜無量便證明了他的怯懦與無能。
戰後,姜無量還煎熬着做了五年太子,直到狂士許放一罵,各地群起而攻,此後東宮遭黜。
……
許放說他罵錯了,他是受人蒙蔽,也就相當于說,當年姜無量沒錯。
姜無量是毀于陰謀,敗于政争,而非無才失德。
那麼,錯的是誰?
而這件事影響有多大呢?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說它小,是因為區區一個許放,根本改變不了姜無量的局面。
它對姜無華的太子之位毫無威脅,對齊國的政治形勢幾乎沒有影響——即使許放姿态這樣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