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都尉親自去清場了,姜夢熊這會也沒工夫與他計較。
王夷吾闖下的這樁禍事,實在是叫他也覺得棘手。
“老爺子。
”姜夢熊緩緩出聲道:“您當然是世襲罔替的實封博望侯,沒有人敢不尊重您,本帥也不會允許任何人不尊重我大齊的王侯。
但夷吾會做蠢事,也是因為您的親孫子,另一個親孫子。
這段時間我不在臨淄,您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
他拿重玄遵來說話,是一步妙棋。
重玄勝和重玄遵的競争正在展開,勝負未徹底定下之前,重玄雲波無論如何都不會表明态度。
但若此時将王夷吾與重玄遵捆綁在一起,重玄雲波再強行施加壓力,就無異于是在表态支持重玄勝了。
現任家主一碗水端不平,是家族内部競争的大忌,史書上無數慘劇都可以為鑒。
重玄勝就在這個時候趁機插話,他瞧着姜夢熊,面帶驚愕,情緒細節表現得非常到位:“您的意思是說,王夷吾要殺我,是出于我遵哥的授意?
”
“不!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
”
自軍神現身後一直沉默的王夷吾也立刻開口。
這個責任太大了,他絕不能讓重玄勝甩到重玄遵身上去。
各大家族之中,内部競争是常态,但發展到你死我活的卻是少數,因為任何一個家族的内部争鬥都有一個底線在。
在重玄家,重玄雲波就是掌控這條底線的人。
如果讓重玄勝坐實這種指控,重玄遵就再也無望家主之位。
這句話一出口,姜夢熊在心中一聲輕歎。
他行了如此一着妙手,要瓦解來自博望侯重玄雲波的壓力,但王夷吾自己放棄了。
或者說,是重玄勝“逼”他放棄了。
王夷吾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但甯願自己扛下,
作為軍神,他無法理解這種失敗的選擇。
但作為師父,他明白自己的弟子。
“你自己的主意?
”重玄勝哪有不窮追猛打的道理,憤怒地問道:“我們何怨何仇,緻使你如此恨我?
”
王夷吾又不說話了。
他心裡很明白。
鬥嘴他怎麼也不可能是重玄勝的對手,此時說多錯多。
隻表明态度,攬下責任,盡量不牽連到重玄遵即可。
雖然他這次鬧市行兇,無論如何都會被人聯系到重玄遵身上去,但隻要他不松口,些許懷疑,仍然無法動搖重玄遵的基本盤。
而且本來這事就與重玄遵無涉,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決意。
重玄遵至今還在稷下學宮裡,如果真能傳出消息來,也不至于讓局面演變成現在這樣。
姜夢熊便在此時出聲:“好在沒有發生最壞的結果。
浮圖之子,傷勢不算太嚴重,調理一番即可恢複如初。
回頭我讓元帥府裡送些靈藥過來……”
重玄勝用左手将自己廢掉的右手提起來,然後松開,任右手無力垂落。
這動作悲哀、軟弱。
用實際行動回應姜夢熊的話——這叫“不算太嚴重”?
“大元帥。
”重玄勝再伸手一指姜望:“要不是青羊鎮男見機不妙,舍命相救。
我就不用再繼續讨論傷勢重不重的問題了。
”
自姜夢熊現身起,姜望就一直保持握劍的姿勢懸停不動。
一直被姜夢熊的氣機鎖定,他感覺自己在無盡的深淵裡不斷墜落。
那種持續的、可怕的失重感,與懸停在眼前的死亡危機,足以讓人精神崩潰。
但姜望卻以磐石般的意志撐住了,沒有半點失态。
重玄褚良注意到,他甚至還想出劍!
也是重玄褚良和重玄雲波兩位侯爺接連出面,分散了姜夢熊的注意力。
直到此刻,重玄勝才能夠把話題轉到姜望身上。
并且一開口就給姜望的行為定了性,他不是要把王夷吾怎麼樣,他是為了救摯友才出手。
于情于理,都不應該承擔任何責任,哪怕他險些殺死王夷吾!
更是點出了姜望的身份。
這區區名爵雖然小得可憐,但也是受齊國保護的,是屬于齊國的一份子,是為齊國立過功的人,
姜夢熊若想做什麼,須得考慮天下人悠悠之口。
姜夢熊沒有對此說什麼,但姜望面臨的那種恐怖壓力消失了。
那是幾乎将他碾成肉泥的壓力,而他扛了下來。
盡管身上的肌肉都有些無法自抑的打顫,然而他握劍的手,依然穩定。
他所有的控制力,都集中在這隻手、這柄劍上了。
而這份表現,也沒有被在場的這些人所忽視……也根本不可能再有人忽視他。
重玄褚良出面的時機,已經是态度明确的在保姜望。
但這種“保”亦有技巧,如果他直接說關于姜望的事情,那是讓自己置于被動局面。
所以他反而絕口不提姜望,隻從重玄勝這邊要說法。
無論如何,姜望獨劍将王夷吾逼到絕境、逼出軍神降臨已是事實。
這樣的姜望,值得重玄家投入更多。
從今天起,也必然有更多的眼光開始注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