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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明鬼

大道破天 潇騰 7315 2023-04-11 23:59

  自祝唯我出道以來,薪盡槍就伴着他聲名鵲起、一同閃耀。

  所謂此槍如此人,世人無不知曉。

  槍至則人至。

  槍鳴則人鳴。

  這一杆外觀并不驚豔的長槍,他愛之如命。

  行則倒提,戰則緊握,立則抱懷,坐則橫膝。

  槍身的每一道痕迹,都在時光裡叫他細數。

  所曆生死之戰無數,每戰必以此槍破敵。

  每戰之後,他必親手擦拭長槍,從不假手于人。

  所謂——

  此槍薪盡槍,三十年來薪未盡。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輸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強者可死不可制,此槍也從來筆直。

  神與槍養,意與槍合。

  祝唯我長槍崩斷,整個身體頓時失控,金軀玉髓也不能安穩!

  這一幕讓人意外,但也沒有太意外。

  以洞真對神臨,鐵退思有充足的餘裕去調整,有足夠的空間來解決所謂“意外”。

  不過是一個有沖勁的孩子,拼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擡,一甩!

  祝唯我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天工之線吊了起來,像一條被釣出了水面的魚兒,一蕩之後,懸在空中!

  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雙美麗鳳眸裡,殺氣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規則之線所操縱,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裡,淪為無數棋子中的一顆,不能進,不能退,不能動。

  于她而言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睜睜看到祝唯我折槍的這一幕,更仿佛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後的這九百多年裡,她無時無刻不生活在一種孤獨中。

  起初她藏在一個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動,幾百年不跟人說話。

  她想她也許會永遠那麼躺下去。

  永恒的孤寂,永遠的悔恨,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後來有一次地龍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來,引來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煩。

  她就從那裡離開了。

  她不喜與人相處,可這世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人的痕迹。

  她一個人遊蕩在這個世界,有時候看看風,有時候看看雨,無風無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雲,不與任何人交流。

  也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個混亂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終告訴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來,為自己搭建一座監獄,把自己囚禁在這裡。
但因為天性愛美,又不願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樓的樣子。

  故名,囚樓。

  樓是那個框,她是那個人。

  在這種混亂之地,一座規整的建築,一個美麗的女人,總是會有很多麻煩找上來。

  當然對她來說,那些所謂的麻煩,不過是螞蟻爬過靴子的那種打擾。

  她有時候會殺一些人,有時候會阻止人殺人。

  後來嫌麻煩,就立了幾條規矩。
違背的就殺,其它不管。

  就像那個姜望所說的那樣,“規矩”本身就是一種秩序。

  再癫狂再邪惡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種生活中的有序。

  混亂之地裡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這裡,維護規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她便随手提拔了幾個人,組建了罪衛。

  罪衛是規矩的延伸。

  後來就有了不贖城。

  她為罪君。

  罪在不贖也。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讓她留戀。

  她還活着隻是因為無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隻是有些欣賞。

  但僅止于欣賞。

  魁山若将其殺了,也便殺了。

  祝唯我在戰鬥中突破,摘下太陽真火,力敵魁山,天資的确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是不贖城提供場地,給莊雍洛三國談判。
祝唯我技驚四座,力壓另外兩國天才。
那時候她想,莊國運道還真是很好。

  不過小魚塘終究隻是小魚塘。

  池魚難有褪鱗日。

  第三次再見,便是那場轟轟烈烈的伐城叛國。
戰至力竭,連下十城,在戰場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竟然轉身就宣布叛國!

  她忽然對這個人有了很濃重的興趣。

  也許是因為祝唯我的名字裡也有一個“唯”字。

  也許是因為幾百年來哀郢玉璧終于開始複蘇,叫她看到了一點希望,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了一點希冀……

  也許是在那驕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經九百年不見的那種風姿。

  總之她罕見的出了手。

  她是一個驕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于頂。

  就算托庇于不贖城,也堅持隻是合作,不是從屬……

  一筆一筆都算得很清楚,說所借必有償還。

  她也就故意給他一點事情做,讓他穿上罪衛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聲君上……

  從不贖城到虞淵,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時間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暫的。

  可是想起來,竟有那麼多的可以回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不那麼孤獨了呢?

  九百多年來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個虛無缥缈的希望,其實很辛苦。

  她是囚樓中的那個人啊,她是罪在不贖的囚徒。

  不贖城裡全都是惡人,她是最惡的那一個,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還是有人對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燦爛的金焰裡,告訴她,會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風看雨看雲看星星。

  現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歡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裡。

  此時此刻祝唯我為她折槍。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盡槍。

  此刻她感受到一種清晰的痛苦,聽聞了靈魂深處的裂響,好像她的心髒和那杆長槍一樣,裂開了。

  于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現了裂紋。
那是金軀玉髓的神臨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洶湧力量的表現!

  世間豈有壽過五百一十八年之神臨?

  青史豈有壽過九百之神臨?

  唯她凰今默!

  此一時令天地都顫栗的力量澎湃在她體内。

  亘古未有的神臨之力咆哮在金軀玉髓中。

  手中鳳翅刀一顫,清越作鳳鳴。

  她以遠超神臨層次的力量,以她無比強橫的神臨之軀都無法容納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張冷豔至極的臉,也生出了裂紋來。

  那是一種規則層面的破裂,因為碎掉了光,所以顯現為幽黑色。

  那些裂紋非但沒有讓她變得醜陋,反而讓她多了一種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制的黑色薔薇。

  極冷,極豔。

  極脆弱,極美麗。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獨。

  好像永遠也不會有人懂,永遠也沒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結果,在眺望或許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流星。

  這樣的刀光!

  像是縱橫交錯的明月之線,遍布了整個不贖城的上空,将鐵退思籠罩。

  她在自身的崩潰中,斬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鐵退思也為之動容!

  一時間,整個城市的上空,都被縱橫交錯的刀光所籠罩。

  立在這混亂之地的不贖城,第一次有這樣的刀光照耀。

  它們渺小時像凰今默臉上的裂紋,似是絕世美人某種不經意的妝花。

  它們膨脹時像是一個巨大的網格罩子,像是一個線條鋒利的鑄鐵棋盤。

  砸了下來,好像把這個世界都切割了!

  空氣是碎塊的,空間是碎塊的。

  刀光和目标之間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塊狀。

  強如天工真人鐵退思,在這樣的刀光面前,也不由得臉色一變,後退了半步。

  這是一位當世真人,面對神臨修士的退避!

  這是足以被記錄下來、被人們傳唱的戰果。

  凰今默卻在進。

  她面無表情地在前進。

  她進步斬刀壓着一位當世真人來斬擊!

  天地演瞬間的崩潰,讓鐵退思一時也有些遲滞,他掌控的規則之線,竟然被生生撐爆、而後被斬碎在刀光中。

  就算這是一位頂級神臨修士自毀式的攻擊,這種殺傷力,也未免太驚人了一些!

  無邊的、碎滅的刀光墜落了。

  好像要将一切都毀滅。

  鐵退思單手往下一按,空氣瞬間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編織到一起,頃刻凝成了實質,結成一隻半透明的、無比堅韌的氣罩,将古怪的墨門少女戲相宜覆蓋在其中。

  相較于早就一個個往城外逃奔的不贖城居民。

  戲相宜卻也本就毫無懼色。

  無邊刀光碎落之前,她正雙手撐地仰頭望天的欣賞這一場戰鬥。

  鐵退思巧為天工、一手編織的氣罩落下來,也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表情。

  她簡直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凰今默,欣賞着這位冷豔絕倫的大姐姐,欣賞那孤寂又凋零的美感。

  而鐵退思随手護住戲相宜後,返身又一步,恰與凰今默迎面!

  哪怕對方正在澎湃着超越神臨的力量,哪怕對方正在自毀的進程中。

  他身為當世真人,也不可能依靠等待赢得勝利。

  钜子有言,若不能擒,即殺之。

  這般凋零碎滅的自毀姿态,顯然沒有生擒的可能。

  那便殺之!

  在她徹底自毀之前,殺了她。

  凰今默可以死,但必須是死在墨家的懲罰裡。

  他大踏步走進碎滅的刀光中。

  規則于此已破碎。

  他也不試圖再接續。

  無邊刀光盡以身受!

  铛铛铛铛铛!

  連綿的交響。

  那是超越神臨的力量,與規則的碰撞。

  鐵退思身上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褐衣。
腳下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草鞋。

  粗布織就,稻草編織。

  不是什麼寶具法器。

  可在他的編織之下,已是天工!

  刀光皆不能破。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左眼微微一跳。

  是什麼樣的刺痛,讓真人之身有所感?

  鐵退思為之轉眸。

  他看到了一種具體的鋒芒,正迎向他的視線,剖開他的目光!

  在凰今默身現裂紋,以超出神臨極限的力量斬碎天地演時。

  被吊在空中的祝唯我,也在一瞬間獲得了自由。

  身體出現裂紋的凰今默,當然讓他目眦欲裂。

  可如他這樣的人,也當然不會在這種程度的戰鬥中,把時機放縱在痛苦裡。

  他手裡握着薪盡槍,槍頭是斷裂的槍杆的截面。

  沒有寒芒一點,隻有木刺嶙峋。

  光秃秃的斷裂槍杆,像它曾經在爐竈裡作為柴薪燃燒的時候,那麼不起眼,但又那麼堅韌,可以捱過三十年的時光,等到懂它的人。

  在這樣的一場戰鬥裡,在此時此刻。

  沒有間隙讓祝唯我去撿掉在地上的前半截槍身。

  沒有機會讓他去做其它的選擇。

  他已然是如神的存在,可是在當世真人的面前,卻也依然孱弱。

  他必須面對他這相對的孱弱,可他确信自己絕不渺小!

  他仍然進攻!

  他就以這木刺嶙峋的槍杆截面為鋒,以己身為槍杆,以燃燒着的三足金烏為羽翼,勢與意合、氣與皿合,融身于力,靈識相貫,一瞬間就穿到了鐵退思身前——

  恰在鐵退思身撞刀光之時,一槍點向他的左眼!

  鐵退思豎起了左掌,恰恰攔在左眼前。

  斷裂的槍杆截面,狠狠紮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是幹瘦的、有着皺皮的,如此普普通通,甚至不能夠稱得上有力。

  但祝唯我這燃燒餘力的一槍貫來,竟連皺皮都未能挑破!

  實力的差距,并不能夠被意志跨越。

  鐵退思握住了這支斷槍,好像也握住了斷槍之後的祝唯我,握住了那金色的火焰,握住了這一整片空間!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已堪破其間奧妙。

  這的确是不錯的木材,鑄成這個樣子……機緣巧合之下才能成就名槍,手法太粗糙了一些,實在可惜。

  若不是的确養出了靈性,他連這一點可惜的情緒都不會有,隻會覺得太糟踐。

  何為天工?

  他問出了聲音。

  “何為天工呢?

  鐵退思五指合攏握住這斷槍截面,握住了與此槍相連的關乎于祝唯我的一切,這支槍杆以驚人的速度在他手上重新構造,木紋分裂,枝蔓橫生。

  難以計數的木的線條,如絲如縷,似蛇似藤,反過來向祝唯我束去。

  瞬間就将其裹成了一隻木繭。

  表面光滑,如自然生成。
自然得仿佛祝唯我本來就是一隻蠶,本來就會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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