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天空。
但是當人類擡頭往上看,卻總是能找到類似的心情。
迷界,辛未區域。
空中飄浮的斷肢,和四下流散的鮮皿,無不在說明,一場慘烈的遭遇戰剛剛結束。
幾個年輕的修士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一個看起來最為沉穩的修士出面,向着前方一個身穿青色利落武服的女子拱手道:“多謝這位師姐援手,不然我們……”
他回頭看了看一具被師弟師妹們拼湊起來的屍體——那是帶着他們來迷界曆練的師門前輩,與一個強大的海族同歸于盡,再也無法開口教導他們。
他的聲音裡帶着哀戚:“再生之恩,沒齒難忘。
”
身穿青色武服的女子,正在肢解一頭海獸,分開皿肉,将唯一有些價值的骨刺取出來,随口道:“都是同門,不必言謝。
”
這女子容貌俏麗,舉動之間頗是幹脆。
用一把剔骨尖刀,在海獸的屍體裡靈活遊動。
這時一位臉蛋微圓的女修士多看了她幾眼,遲疑道:“您是竹碧瓊……竹師姐?
”
她本想開口叫竹師妹,因為真論起來,還是她早入門一些,但念及對方剛剛表現出來的戰力,臨到嘴邊,改成了“師姐”。
竹碧瓊利落地将幾根骨刺處理好,收進儲物匣中,才看向她:“你是……”
圓臉女修士道:“我是實務長老張長老門下宋文荷,有一回在素瑤師姐旁邊見過您。
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其實她隐約認出竹碧瓊,并不是因為三年前的見面。
而是因為在海祭大典上,她親眼看到竹碧瓊被押上來,也記得那位齊國天驕,是如何以令人驚歎的勇氣,為友奮死。
老實說,對于現在傳得沸沸揚揚、釣海樓很多人喜聞樂見的姜望通魔一事,她是并不相信的。
不考慮怎麼颠覆現世,怎麼滅絕人族,卻為一個遠在釣海樓的朋友,孤身赴海,在一衆強者面前據理力争,更親往迷界拼死為其贖罪……以險些身死的代價,救一個當時根本沒有什麼價值可言的“廢人”,哪有通魔的人這樣通的?
魔族能同意嗎?
甚至于她對姜望本人也沒有惡感。
對外的宣傳自是一回事,但在親眼見證内情的她心中,姜望在近海群島所做的一切,實在沒什麼可以指摘的。
天涯台上那辱極釣海樓的一戰,究其根本,也不過是姜望在求一個公道罷了。
據理力争求不得,迷界殺戮海族贖罪求不得,隻能以生死決鬥來求。
但想來海祭大典上的那一幕,必不會是竹師姐所願意回想的。
所以在對方承認身份之後,宋文荷才對此避而不談,轉提及三年前舊事……而且提到竹素瑤,無形之中就能拉近她和竹碧瓊的距離。
這是她聰明的地方。
也不由得宋文荷先時對竹碧瓊的身份遲疑,任是哪個曾經見過竹碧瓊的人,也很難把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天涯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跟眼前這個戰力超卓、出手狠辣的強者聯系在一起。
剛才那幾個海族是怎麼被殺死的,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生死之間的經曆,真能帶給人如此巨大的改變嗎?
在場這些釣海樓的年輕弟子裡,也有參與了海祭大典的。
卻隻有宋文荷認出竹碧瓊來,實在是彼時彼日,與今時今日,直似有天地之别。
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噢。
”對于宋文荷的招呼,竹碧瓊隻是點點頭,随口說道:“在迷界遇到,也算是緣分。
”
釣海樓統共就二十四個長老位置,其中實務長老十二名。
海宗明與碧珠婆婆相繼身死後,依然隻是補足了這個數目,不曾擴張。
隻要一說姓氏,便足以鎖定目标人物。
但也隻是一名實務長老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她能泰然處之。
現場這些年輕的修士,卻無法如此雲淡風輕。
誰不知道,現今的竹碧瓊,是靖海長老辜懷信的親傳弟子!
辜懷信是整個釣海樓的第四長老。
竹碧瓊現今在釣海樓中的地位,并不輸于徐元,更在包嵩、楊柳這些風雲人物之上。
隻不過自辜長老公開收徒消息之後,她就一直未在人前現身,異常低調。
想不到今日能在迷界遇上,若是就此結下交情,也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有幾個自負容貌的男修士,立時就注意起來,雖是身在迷界戰場,也是一個個姿态端莊,眉眼正氣。
那最先開口的修士面露訝色:“原來您就是竹碧瓊師姐啊。
我久仰大名,心向往之!
不意今日能于此相見!
隻是……窘迫了些,倒讓師姐笑話了。
”
看到竹碧瓊投過來的眼神,他又解釋道:“瞧我這腦子,竟忘了自我介紹。
我是護宗長老劉長老的真傳弟子方璞。
今日能見到師姐,真是我的榮幸!
”
“哪個劉長老?
”竹碧瓊随口問。
八位護宗長老中,可是有兩個姓劉的。
方璞從容地抛出答案:“排名更高的那一位。
”
他的師父劉禹,在釣海樓八位護宗長老中,隐隐是影響力第二的存在。
随着鎮海盟的影響力不斷擴大,是有機會進一步,成為第五位靖海長老的!
他故意一開始不說,便是為了給竹碧瓊加深印象。
并且用這個答案告訴她,自己的背景亦是不凡,與她相差不離。
竹碧瓊隻點點頭,便沒了下文。
方璞正要再啟話題,旁邊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修士便已搶着開口:“竹師姐也是來迷界曆練嗎?
獨自一人?
”
竹碧瓊又換了一把小刀,剝起另外一頭牛狀海獸的皮來,這頭海獸的獸皮可以制成皮甲,價格頗是不錯,也是它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了。
随口回道:“對,跟你們一樣,來此曆練。
”
很難想象像徐元這樣的天驕,會收拾這種級别的戰利品。
但這樣的竹碧瓊,反倒叫他們覺得不那麼遙遠了。
樣貌英俊的年輕修士,用自覺最迷人的角度微微一笑:“獨行曆練太過辛苦,打個盹兒都不能。
不知師姐可需要人幫着打打下手?
我處理皮貨很拿手的。
”
另外幾個有意開口的男修士齊欲噴皿,屬實沒想到,這小子這麼會順杆兒爬。
本以為是各展風采,各施手段的環節,這厮竟是開口就要終結比賽!
但此等情況下,又不便再說話。
隻能心中恨恨,面上平和。
“你師父是誰?
”竹碧瓊随口問。
英俊修士往前走了幾步,已經很自然地打算幫忙處理海獸屍體,嘴裡道:“護宗長老,姓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