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傳說中釣海樓祖師獨坐釣龍之地,天涯台自然具備某種神聖意義。
當海祭大典結束,這裡就不許閑雜人等靠近了。
事實上,在海祭之外的很多時候,天涯台上都是空空蕩蕩,唯有狂風皎月。
不過這一次,因為釣海樓主危尋的随口命令,釣海樓棄徒竹碧瓊,仍然以垂死之軀留在這裡。
等着那個人回來接她,或者,等待死去。
這無疑是最痛苦的等待。
也正是因為曾在楓林城外那個破道觀裡,有過同樣的等死經曆,知道那種痛苦,姜望才在迷界中那樣拼命。
“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擅闖天涯台!
”
兩名高大的黑胄甲士,将鐵臂一橫,攔在一個肥胖的身影前,十分堅決。
重玄勝攤開雙手,以示自己絕無武力強闖之意,聲音急促有力道:“該放人了!
姜望于迷界斬殺統帥級海族過百,已經完成了洗罪,竹碧瓊現在無罪!
!
”
兩名黑胄甲士對視一眼,顯然有些拿不準,要不要直接放人。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重玄公子,你說洗罪已經完成,有何憑證?
”
說話的人,是一個身穿黑色金邊錦服的年輕修士,長得算是周正,約莫二十許,氣質自然不凡。
攔住重玄勝的兩名黑胄甲士,都側開身體,顯得很是恭敬:“季師兄。
”
來人正是釣海樓天驕人物季少卿,與徐元、包嵩、楊柳等人一樣,都是海外時常會被讨論的年輕天才。
當然,整個釣海樓的年輕天才裡,陳治濤是獨一檔的,與他們已不能算是同一層次。
雖是弟子輩,其地位卻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高過許多長老。
鎮海盟成立之後,他更是如日中天,已經被視為一方大人物,而不會再被當成年輕天才看待了。
季少卿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其中還有一層關系。
他是釣海樓第四長老辜懷信的親傳弟子,與碧珠婆婆屬于同一派系……由此也就不難知道他的态度。
在此之前,重玄勝等人已經來過天涯台數次,都被他擋了回去,連竹碧瓊的面都沒有見上。
人家咬死了宗門規矩,就是要鐵面無私。
重玄勝等人背景再硬,也在這懷島使不上勁。
面對季少卿的再一次阻攔,重玄勝還未說話,一個極具英氣的女聲已經接上:“海疆榜上,你可以自己看!
”
卻是華英宮主姜無憂,飛落天涯台前。
在她之後落下的,則是李龍川、晏撫。
幾個年輕的身影落在連接天涯台的石階上,無需太多動作,僅憑他們的家世背景,就已經有了足夠的壓迫感。
季少卿目光淡淡地從這些人身上掃過,才看回姜無憂:“原來是華英宮主,難怪有此威風!
”
他的确從容。
姜無憂鳳眸一轉,睨着他道:“你對本宮,似有不滿?
”
“不敢。
”季少卿很有禮貌地欠身道:“不過,關于姜望洗罪成功一事,口說難以為憑,須得眼見方成。
諸位稍候,請容我去調閱海疆榜。
”
他話說得雖然好聽,好似情理兼備。
但這一走需要多久,一查要到何時,便難以說清了。
啪!
姜無憂随手将一張海疆榜抖出來:“若求個眼見為實,看這裡便是!
”
她往前走了一步,明明站在天涯台的台階下方,卻好像她才是居高臨下的那個人,“季少卿,你不會告訴本宮,你不識字吧?
”
“海疆榜軍國重器,豈能随意抖摟?
”季少卿輕聲說道:“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宮主會造假,隻是鎮海盟新近成立,海上不靖,心懷鬼胎的人不少。
季某眼神不好,閱曆又淺,無法笃定真假。
作為釣海樓弟子,值此混亂之時,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
還請宮主您,容季某先去調閱樓裡的海疆榜吧。
”
語氣謙恭,聲音溫和,甚至連表情都是彬彬有禮的。
但恰恰是這種态度,讓人滿肚子邪火。
吵是沒法吵的,除非直接動手。
但在天涯台對釣海樓嫡傳弟子動手,也實在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
姜無憂固然是怒火中燒,但以她的身份,已經不适合再說話了。
于是重玄勝再次開口,此時他已經面沉如水:“季少卿。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這是我們第四次來天涯台了,你确定還要攔着我們?
尤其是在姜望已經完成了洗罪的情況下……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後果?
”
“我不知道勝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季少卿臉上甚至是帶着讨好的笑容,挨個數道:“華英宮、重玄家、石門李氏、貝郡晏家,對吧?
多麼顯赫!
故意跟你們作對,我怎麼敢呢?
隻不過……”
他收斂了笑容,話鋒一轉:“這裡是天涯台,釣海樓的天涯台。
職責所在,季某怎敢輕忽?
你說姜望完成了洗罪,我總歸要确認一下。
這難道不是應有之義嗎?
”
他如何不知道,姜望已經完成了洗罪呢?
碧珠婆婆早已經死了!
必是死在那姜望之手,他又如何不知?
可以說,他對姜望、碧珠婆婆迷界之行的關注,并不比重玄勝他們少。
一個碧珠婆婆,壞了大事,死不足惜。
可她的死,卻讓辜懷信整個派系顔面掃地!
别說在釣海樓争三望二了,一個不小心,還要在現在的情況下,割幾塊大肉出去!
作為辜懷信最看重的親傳弟子,他能夠在辜懷信躍升的過程中收獲極大好處,辜懷信失敗了,他的損失也排在前列!
本是在同輩天才裡脫穎而出的好機會,現在原地不動還要倒退。
這叫他如何不恨姜望,如何不恨那個吃裡扒外的竹碧瓊?
重玄勝看着他,慢慢說道:“你想要确認洗罪結果,的确理所應當。
你們釣海樓對自家弟子的關心以及公事公辦的嚴明态度,令在下欽佩不已。
”
季少卿好像全然聽不出來話裡的諷刺,隻道:“重玄兄謬贊了,季某也隻是恪盡職守。
大家互相理解便是。
”
“那麼你要怎麼确認呢?
如果是要自己回宗門駐地調閱海疆榜,那就請便。
”重玄勝做了一個悉聽尊便的手勢:“如果是要跟什麼人驗證,不妨說說看。
我們這些人,總歸都有些朋友的,興許能幫你盡快聯系上。
”
季少卿頓了一下,一時難住了。
他本來就隻是在拖延時間,故意為難這些人。
惹得他們鬧事更好,在這懷島,沒理由他還怕了誰去。
隻沒想到這死胖子竟然放任。
這一放任,他才意識到為難之處。
他現在如果離開天涯台,那些黑胄甲士,未必能頂得住這些人的壓力。
而他說出哪個名字,那人才會在事先完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就知道幫他拖延時間呢?
“人命關天,季兄還請早做決定。
”李龍川立刻追進道:“恪盡職守,不等于有意拖延時間吧?
還是說,你正是要坐視竹碧瓊慢慢死去呢?
她縱有千般不是,可也曾是你的同門!
”
“怎麼會!
”季少卿當然不肯承認這個惡名,立即道:“李兄莫要誤會。
唉,這事鬧的。
我也希望小竹好……”
他一邊解釋,一邊眼睛亂晃,忽地道:“徐師弟!
還請過來一叙!
”
此時正好有一名修士,從天涯台前不遠飛過,聞聲停住,猶豫一陣,仍然飛了過來。
待此人飛近,季少卿方笑道:“徐師弟,是這樣。
師兄我守衛天涯台,看押要犯,脫不開身。
你能否幫我去看一看宗門駐地裡的海疆榜,瞧瞧那姜望是否已經完成了洗罪呢?
“”
對于釣海樓的精英弟子來說,海疆榜的分卷并不罕見。
季少卿有意點到釣海樓宗門駐地裡的海疆榜,那份作為海疆榜的三段本體之一,當然更翔實更可信,但主要目的,還是擺明了讓來人多跑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