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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永不能忘

大道破天 潇騰 5470 2023-04-11 23:59

  屈舜華指了指旁邊空着的位置,示意夜闌兒坐下。
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殘羹冷炙再難吃,你還能說我的壞話?
我的黃粱台垮了,誰來養你?

  夜闌兒啐了一聲:“這話誰愛信誰聽去。

  她看向姜望:“有些事情處理,來得晚了,還請姜公子見諒。

  “我們也是剛到。
”姜望微微一笑。

  夜闌兒又走了兩步,并沒有去坐那個空位,而是看向楚煜之,對他笑了笑:“我比較喜歡楚将軍坐的方位,坐東北,望西南,臨風而眺雲。

  “誰能拒絕夜姑娘?
”楚煜之灑然一笑,直接拎着椅子起身,與夜闌兒換了個方位,并幫她把椅子擺好。

  夜闌兒道了謝,這才施施然坐下。

  恰在姜望的右手邊。

  姜望幾乎嗅到了一縷隐約的香氣,但隻是一繞便散去,叫人頗有怅然若失之感。

  但他隻是保持着禮貌的微笑,對這位新加入的食客點頭緻意。

  夜闌兒亦微笑颔首。

  屈舜華作為今天這桌宴席的東道主,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夜闌兒,笑道:“咱們其他人互相都是已經認識了的。
我想你們倆也不用我介紹了吧?
都是天下第一,想必心有靈犀!

  一個天下第一内府。

  一個天下第一美人。

  當然這位第一内府已經外樓,這位第一美人,暫時還隻局限在楚國境内。

  至少如果讓姜望來判斷,他肯定不覺得夜闌兒是天下第一美人。

  夜闌兒嗔怪地瞪了屈舜華一眼:“姜公子一拳一腳在觀河台上搏出來的戰績,才叫做天下第一。
我算什麼天下第一?
說出來讓人笑話。

  一轉眸,瞧向姜望:“許久不見,姜公子風采更勝往昔了!

  姜望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為夜闌兒與他寒暄。

  也不是因為夜闌兒太美。

  而是他慣常用的客套詞……竟被夜闌兒先用了!

  好在他馬上反應過來,先回了個——

  “哦?

  此一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回得很蠢,這話對方不好接下去。

  心念急轉間,以玩笑的語氣補救道:“不妨展開說說?

  夜闌兒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刹。

  這位黃河魁首此番言語,與他昔日在觀河台上的表現,可相差甚遠。
實在有些……太浮膩,

  尤其是配合那并不真誠的笑容,很有些風月場裡泡久了的老男人氣質。

  左光殊大概是又覺得丢人了,默默看向窗外。

  屈舜華對姜大哥的觀感還是很好的,心裡覺得姜大哥隻是一時被美色所迷,所以才說話失了分寸。

  年輕人,沉迷美色多正常?

  小光殊不也常在自己面前前言不搭後語麼?

  于是拍馬趕來救場:“姜大哥的風采,豈是三言兩語能道盡?
那觀河台上敗項北、鬥閻羅天子、決戰黃舍利,哪場不是名局?

  她看着姜望,很是誠懇地道:“後來也知道姜大哥獨鬥四大人魔,盡殺之,以此傳奇戰績,名證青史第一内府。
此等名局,可否與我等講講啊?

  姜望哪好意思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吹噓自己,這又不是跟安安或者左光殊私下炫耀的時候。

  倍覺尴尬地道:“那個,好漢不提當年勇,咱們往後看。

  這話說完,他倒是有了幾分情真意切:“内府境已經過去了。
過往的光芒,隻可停在過往,不能夠輝耀星樓。

  “說得好!
”楚煜之倒是不在意什麼暗湧,很直接地道:“不以浮雲遮望眼,姜兄的境界,令楚某佩服!

  夜闌兒心想,這話倒真是。
如姜望剛才說的确實是心裡話,那麼内府境的黃河魁首,的确不會是他的終點。

  幾人說話間,便有五名妙齡少女,各捧一隻精緻非常的木匣,走上樓來。

  木匣打開,裡間卻是一套餐具,有象牙筷、白玉碗、汝窯瓷盤、鳳紋夜光杯……

  仔細擺好,奉于落座的五人面前。

  而後分别立在五人身後,作為布菜侍女,準備伺候用膳。

  緊接着就有一位侍者,緩步登樓,托舉着一個龍舟狀的玉盆,走近桌前。
尚未揭蓋,便已浮香。

  卻是黃粱台後廚的菜肴已經送到。

  衆人于是都不說話,靜等布菜。

  這龍舟狀的玉盆,輕輕落在圓桌正中,竟顯得非常靈動。

  僅這玉盆的雕工,便足見價值。

  立在姜望旁邊的侍女,應是這一桌的主侍者,用分寸恰當的聲音介紹道:“今日這一宴,是升龍宴。
第一道菜,名為‘玉龍’。

  “玉龍又名魚龍,說是龍種,卻也隻是傳說。
不過靈力極豐倒是真的,長須如龍須也是真的。

  她伸手揭開玉蓋,交由那奉菜上樓的侍者。

  說來也怪,先時尚未揭蓋,已能嗅到浮香。
此時蓋子一掀,反倒什麼香味都沒有了。

  衆人便看到,龍舟狀的玉盆之中,清澈的魚湯裡,一條長須金鱗的玉龍魚緩緩遊動。

  姜望眼角跳了跳,忍不住腹诽,當誰不會做魚麼?
端條活魚上來糊弄鬼呢?

  “這魚可不是沒做熟,”他旁邊的侍女仿佛知曉客人的心思,輕聲介紹道:“它還在遊動的,隻是被提取出來的本能,而非它的生命力。

  說罷,她拿起一隻小玉錘,在魚頭上輕輕一敲——

  

  那猶帶金鱗的魚皮竟然整個脫落下來,沉于湯底,一如美人輕解羅裳。

  于是鮮嫩雪白的魚肉,就暴露在衆人的視線裡。

  魚皮已蛻,這條玉龍卻還在沿着之前的軌迹,緩緩遊動。

  侍女用玉勺,舀了一小碗魚肉,放到姜望面前。

  “公子請用。

  其餘幾位侍女,也各自為侍奉的客人舀了魚肉。

  姜望不管其他人,自己舀了一勺,放到嘴裡。

  隻感覺滑、嫩、香,竟忍不住一口咽下。

  原來所有的香味,都被這魚肉所收攏了。

  于是炸開在舌尖,于是沖撞在喉口。

  甚至于魚肉已咽下了,唇齒仍遊香,就像那條玉龍在玉盆中遊動……

  人間至味!

  姜望心中隻有這樣一個念頭。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默默地吃光了碗裡的魚肉,又等着侍女去盛下一碗。

  龍舟玉盆裡的玉龍,很快就隻剩一副魚刺完備的骨架,卻還在湯中遊動。

  這是它被提取出來的,遊動的“本能”。

  姜望看了一眼龍舟玉盆,他有點想嘗嘗這魚湯,但布菜侍女好像沒有給他盛的意思……

  正猶豫着要不要自己動手,主侍的侍女已經拿回蓋子,将這龍舟玉盆蓋住了。

  似是無意、又似是提醒地道:“這份玉龍不能喝湯,因為所有的雜質,都在其中。
這份湯是下品。

  姜望心想,下品的湯興許也很好喝。

  但那位奉菜的侍者,已經将這龍舟玉盆端走,下樓去了。

  叫人怅然若失。

  ……

  ……

  有人居華屋高樓,有人瓦不遮頭。

  有人懷香正風流,有人蜷曲抱臭。

  這世上,人和人本就不同。

  生的不同,見的不同,遇的不同,求的不同。

  一生不同。

  方鶴翎常常會想起,那幾個人飲酒歡笑的樣子。

  他其實很想加入其中。

  想和他們一樣,豪邁縱情。

  但他從來都和他們不一樣。

  所謂“楓林五俠”,放諸天下,是多麼可笑的名頭。

  一點也不威風,非常的拙劣。

  哪怕是在楓林城裡,也進不了超凡的層次。
沒有哪個修士會看一眼。

  但在楓林城道院的外門弟子中,它又多麼響亮。

  在他這種很想進入城道院的人眼中,它簡直是傳奇。

  五個最優秀的外門弟子,意氣相投,結為生死兄弟。
一起走山涉河,行俠仗義。
或許以後,他們也會一起縱劍青冥。

  他多麼想參與其中。

  他也想象過,他一諾拔劍,遠赴千裡,割敵顱而後返的威風。
他要痛飲美酒,與兄弟們縱情高歌。

  可是這一生,已不能。

  所有後來面目全非的人,最初又何嘗願意改變!

  皿。

  皿是那麼鮮明,又那麼痛楚的顔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覆上了皿色。

  不,不對。

  是這個世界,本就是皿色的。

  不,不對……

  你明明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麼為什麼要模糊?

  為什麼要忘記?

  為什麼如此懦弱?

  為什麼明明這麼拼命這麼努力了,還!
是!
這麼弱!

  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一陣的劇痛。
像螞蟻在爬,像刀子在割,像烈火在燒。

  不停歇的痛苦讓方鶴翎想要倒下來,蜷縮在地上,抱着自己。

  但他隻是靜默地站着,面無表情。

  他的面前是一個高崖,高崖上有一顆紮根極深的勁松。

  松樹上,吊着一個人。

  其人的雙手被捆在一處,吊過頭頂。

  繩索是皿色的,繩索的另一頭,紮進了樹枝中,仿佛與樹枝共生。

  這個人的雙腳也被捆得并在一起,皿色的繩索繞了幾圈,交彙在他身後,像兩條皿蛇,驟然繃直,釘入了高崖中。

  此人就這樣被定在空中。
牙關緊咬,雙目圓睜,眼珠凸出,額上青筋暴起。

  此時此地,其實是很靜默的,隻有風在吹。

  而靜默站立的方鶴翎,右手前伸,穿進了面前這人的兇膛,捏着他的心。

  恨心神通,以恨傳恨,以心問心。

  用痛苦加劇痛苦。

  面前這個飽受折磨的、痛苦的人,并不知道施虐者比他更痛。

  當然就算知道,也無益于緩解什麼。

  這種程度的痛苦方鶴翎早已習慣,默默地咀嚼着這顆心髒傳來的信息。

  絕大多數都是無用的,隻有零星一兩點線索可以被捕獲,就像是小時候在草叢裡找蛐蛐——這也比讓對方開口來得簡單。

  “無生教月兔,就是以前十二骨面裡的兔面麼……”

  方鶴翎喃喃自語。

  他的手慢慢握緊,這顆心髒就這樣緩緩地被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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