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侯田希禮,僅看外貌,是一個長得很斯文的中年人。
略有些瘦,衣着打扮都很規矩,沒有什麼惹眼的地方。
此刻他雙手疊于身前,平靜地看向廣場上的那個年輕人。
其人在這萬衆矚目的情況下,依然昂首直脊、意态從容,那種骨子裡的自信甯定,令人贊歎。
當真是後生可畏。
姜望的封地青羊鎮,正在日照郡的範圍裡,而日照郡鎮撫使田安泰,是他田希禮的兒子。
隻要不作妖,關系不會差到哪裡去。
真要論起來,在齊陽戰場上,田安泰和姜望,那也是袍澤一場,一同奮戰過。
姜望還去過七星谷曆練呢!
田家當時也給了一些優待,雖然彼時是看在重玄勝的面子上。
但也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所以他的心态很平和。
說起來,這一次黃河之會,為國出戰的三個天驕裡,有兩個都跟重玄家扯得上關系。
姜望與重玄勝的交情齊人盡知,重玄遵更是重玄氏嫡脈。
而這兩個天驕,也都在觀河台上大出風頭。
重玄氏俨然已是最近這段時間裡,大齊最引人注目的名門。
那重玄雲波未親來觀禮,想也是為了低調考慮。
近年來重玄雲波越來越少出席重大場合,本身亦是一種訊息。
老侯爺早年在戰場上傷了根本,終生無望神臨,如今已一百多歲,氣皿兩衰。
重玄家繼承人的名分,也該定下來了。
現今正是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影響力,不過誰來替上,卻好像還沒有決定。
一個重玄遵,一個重玄勝。
換做是他田希禮,也難以做出抉擇。
真是幸福的煩惱!
在滿門英傑的重玄氏裡,重玄明光那個草包真是風采獨具。
今日仍是滿身招搖地來了。
逢人就說,要不是他家遵兒才入外樓,那鬥昭必然不是對手,倘若能多給兩個月時間,讓他好好教導一番,摘魁不過是探囊取物。
他家遵兒雖說是并列第二,其實也算第一,也應該算是摘了魁……
就這些話翻來覆去地說,甚至于也在他面前咕哝了一遍。
他好像覺得他這樣能給他兒子争取到一點什麼,殊不知徒惹人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希禮倒跟着敷衍了幾句,但心中也實在是有些厭煩的。
他的視線輕輕一轉。
不經意地與一對蘊着冷光的眼睛對上了。
這雙眼睛的主人,樣貌頗是不俗,穿着得體,體态端正。
雖然表情平靜,但眼中的恨意怎麼也藏不住——正是宣懷伯柳應麒。
田希禮溫和地笑了笑。
敗犬之恨,何足挂齒。
柳家自己不争氣,怎麼也扶不起來,最後被晏家退婚。
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留一份香火情,晏家以後或許還能再伸手幫一把。
柳應麒卻在晏撫一個小輩身上糾纏、耍起了無賴,鬧得人人難看。
此事在齊國貴族圈裡早已是笑柄。
他女兒不要說嫁晏撫,次一些的世家也嫁不進去了。
若是一個有天賦的女子,如祁笑那般,倒也不需婚約捆綁,不必借助誰家。
更有甚者,自己撐起家勢也并非不行。
但那個叫柳秀章的,也沒顯露過什麼天才。
充其量就是比柳玄虎那個廢物強一些?
所以田希禮笑得更真誠了。
這樣的笑容,對于柳應麒來說,無疑很是刺眼,于是冷冷移開了視線。
铛~铛~铛!
但願你能一直這麼笑下去。
在編鐘的奏鳴中,他這樣想道。
此時此刻,獻禮大典已經演進至高潮。
已經受過封賞的重玄遵,和領隊的曹皆,都已退到旁邊,不與今日的主角争輝。
唯獨此次觀河台奪魁的姜望一人,靜默立于廣場正中央。
他的身後是莊嚴太廟,他的身前是大齊天子。
大齊百官勳貴,老少百姓,在他左右兩側,關注着他。
青銅編鐘在宮廷樂師的敲擊下,演奏着宏大的音樂。
聞其聲,眼前如有神光。
感其音,耳中似鳴海潮。
似有雨垂,垂于空谷。
似有風過,過于萬壑。
世間的遼闊與宏大,都在聲音裡漸行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