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自有意志,當然沒有被染指的可能。
但玉衡星不知什麼原因,星辰意志已然消散了……我想,龍神就是窺見了這個空子。
”
觀衍說道:“森海源界是玉衡獨照之界,與玉衡星辰有着非常緊密且獨特的聯系。
龍神要掌控森海源界,再以森海源界為階梯,反過來掌控玉衡。
”
“但森海源界本身的世界意志,絕不會認可這一點。
雙方必有鬥争……而龍神的辦法非常殘酷。
”
“森海源界裡任何一個生命,都會或多或少的影響這個世界。
龍神就是要通過席卷整個森海源界的恐懼、暴亂、殺戮,來洞徹這個世界的真實,從而捕捉世界意志。
”
姜望倒是可以理解這一點。
餘北鬥師兄所創造的皿占之術,不就是基于類似的原理麼?
通過殺戮現世主角(即人族),來觀察命運之河的漣漪。
隻不過龍神的手筆更大,索要的也更多。
觀衍繼續說道:“祂把森海聖族引導成為森海源界的‘主角’,再以此界惡念培育出的燕枭,催生仇恨、殺戮、恐慌。
燕枭不斷食顱,亦是在取代森海源界‘主角’的位格。
燕枭雖極惡,卻是此界孕出,不受世界意志抗拒。
而龍神一手掌控森海聖族,一手掌控燕枭,也就能肆意左右整個森海源界。
”
“但還有一個問題在于,玉衡是照耀萬界的宇宙星辰,僅僅森海源界生靈的印記,不足以讓它被完全鎖定。
龍神還需要一個重要的錨點……也就是現世生靈!
在茫茫宇宙之中,鋪開兩條道路,一條是與玉衡星辰聯系最為緊密的森海源界生靈印記,一條是最穩固的現世生靈印記,兩條道路交彙……祂就可以捕捉玉衡。
”
“但現世不是森海源界,現世人族不會任祂宰割,沒有那麼容易狩獵。
一旦被有些強者發現祂的行徑,即便祂有真神之力,即便躲在森海源界……也不能夠幸免”
姜望聽到這裡,悚然一驚:“龍神使者?
”
“你的敏銳的确讓人驚訝。
”觀衍眼中有些贊許的味道,點頭說道:“所謂龍神使者,不過是龍神吞食現世人族的計謀。
龍神不知以什麼辦法,勾連了現世的七星樓秘境,悄悄取代了原本的秘境部分,制造‘龍神應座’的所謂神迹,以龍神使者的任務,給那麼幾個人好處,以騙來源源不斷的食糧……”
明白了……
姜望明白了太多!
當初困擾在他們心頭的很大一個疑問,就是蘇绮雲那位死在“夜之侵襲”裡的朋友,為什麼除了屍身之外,儲物匣也不見了?
要知道在森海聖族的過往經驗裡,夜的侵襲從來就隻會帶走人,而不涉及物……
那時候他們懷疑,是否還有别的生命,可以在夜之侵襲中自由行走。
甚至懷疑是不是一同降臨森海源界的其他人。
現在看來……那個取走儲物匣的,分明就是龍神控制的燕枭了。
因為小魚的儲物匣,來自現世。
因為那位“龍神”需要翻檢小魚的遺物,以更多的了解外界、了解現世,從而幫助祂掌控玉衡星辰!
那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壇之光構成的寶座上,所謂“龍神應座”的神迹,曾經讓姜望百思難解。
現在看來,分明就是描述了龍神的野望。
祂要掌控玉衡,以自己的意志取代玉衡星辰的意志,從而高踞萬界神座!
且不說發現這曆史真相的過程有多艱難、有多危險。
隻說這樣一個對手。
姜望在心中問自己,倘若是自己發現了龍神的野望,會作何選擇。
會不會裝作不知,配合地“完成任務”,離開森海源界?
想來在回到現世後,應該也會想辦法将此事報告給現世的強者。
但宇宙如此浩瀚,在沒有确切信标的情況下,如何尋找森海源界?
事實上離開森海源界,就等于放棄了此界的生靈——這本也是無可厚非的。
本就與森海源界無關,更無須對此界負有責任。
而且這是遠遠超過内府修士能力範圍的事件,力有未逮,情有可原。
任何人都沒有強求他人犧牲的權利。
實事求是地說,姜望不知道如果自己身在那樣的關頭,會怎樣選擇。
此時設想的一切,都不能代表最終的結果。
但觀衍的選擇很明确——面對。
他直面龍神!
直面這樣一個以宇宙星辰為目标、以整個森海源界為布局、甚至魔爪觸及現世人族的恐怖的存在。
這是何等的勇氣?
“所以前輩……”姜望問道:“這樣的龍神,要怎麼對付?
”
“對抗龍神,不是朝夕可就之功。
怎樣才能擊敗祂,這個問題,我從五百多年前開始,一直思考到如今,也努力到如今。
”
觀衍看着眼前朽敗的神龍木,有着不可避免的滄桑之色:“龍神的布局很完整,計劃進行得也非常順利,利用一個傳說中的惡禽燕枭,幾乎完成了所有的動作,一步一步地操縱了森海源界,并且鎖定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于是祂開始進一步的動作,強行擠進世界本源中,開始吞噬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并向玉衡星辰伸手……而這,就是我唯一的機會,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時機。
”
“龍神吞噬世界意志的同時,也被世界意志所牽制、同化,這注定是一場漫長的搏鬥,在決出最後的勝者之前,誰都無法脫身。
祂是一個異常謹慎的家夥,即使是在這個時期,也有三手準備,一是以夜之侵襲抹殺此界時間,二是以燕枭代行于世,三是掌控始終信仰祂的森海聖族。
”
“夜晚是森海源界的噩夢,此界生靈一生中足有一半的時間,隻能躲在所謂的神蔭之地苟且。
既加固了對祂的信仰,又斬斷了更多的發展可能。
而燕枭與森海聖族為敵,站在兩方同時屠戮森海,沒有任何生靈能夠掙脫。
”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殺絕森海聖族長老團,斬斷龍神與森海聖族的直接聯系。
而後改造曆史,培養傳統,以斷絕燕枭的力量來源。
也以此削弱龍神,拖延祂同化世界意志的腳步。
”
至此,觀衍在五百年前的種種布置,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姜望忍不住贊道:“前輩真的是大手筆,以五百年教化對抗混亂、牽制龍神,是為以善斬惡,功德無量,難怪塑成金身!
”
觀衍卻隻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龍神培育出傳說中的惡禽燕枭,以此作為自己的軀殼之一。
也時常會投影其身,代行森海源界。
為了隐藏自己,不被其他的強者幹擾,事事以燕枭出面。
包括食顱,包括狩殺龍神使者……祂培育燕枭、操縱燕枭,也越來越依賴燕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燕枭也是祂的神階,是從人到神的一步。
”
“但燕枭畢竟是至惡之禽,在吞吃人顱的過程中,也誕生了自己的意志、智慧。
它不甘于一直被龍神所掌控,趁着怨恨之力消減,力量流失、不得不尋找新路的機會,選擇吞食混沌以壯大自身,從而産生了每年一次的混沌反噬的虛弱期……可這,也是龍神的設計。
”
“出于躲避世界意志的原因,龍神不能親自出手。
便引導森海聖族,制造了‘夜之侵襲’,以森海世界的原生生靈,最快速度滅殺了最多此界生靈。
但‘夜之侵襲’的本質,是‘世界源’洩露,混沌入侵。
這就造成了森海源界的千瘡百孔。
這種局面,反過來又影響了龍神掌控森海源界之後的行動。
祂要借助森海源界與與玉衡星的隐秘聯系,侵奪玉衡星辰,需要一個完整的森海源界,所以祂刻意培養燕枭吞食混沌的能力,是為了修補這個世界。
”
聽到這裡,姜望有些脊生涼意:“所以說,龍神其實一直知道前輩的存在?
”
既然燕枭吞食混沌是龍神的設計,那麼觀衍在森海源界所做的一切,是否也都在祂的掌控之中呢?
那還有什麼戰勝龍神的可能!
“我也不知祂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我,什麼時候開始與我對局。
但我确實成為了祂計劃的一環。
這是一個強大到恐怖的對手,但既然上了這張棋盤,我一定要落盡最後一字。
”
觀衍表情平和,仿佛講述的是與自己全不相幹的故事:“我是在搏殺森海聖族長老團的時候,才在戰鬥中意外發現,自己其實早就被龍神所注意到。
他們的心聲……給了我情報。
”
“在森海源界與神對弈,正面相争沒有勝算,為了再次轉入暗中,我燃燒舍利,顯化金剛,做出拼死才殺絕森海聖族的假象。
僅剩一點真靈,躲進世界夾縫……我在賭,賭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會庇護我。
”
“我賭對了。
”他這樣平靜地說。
姜望忍不住想,戰鬥至油盡燈枯、隻剩一點真靈,哪裡能說是假象呢?
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真得不能再真。
可若非是如此,也斷無騙過那位狡猾龍神的可能。
觀衍繼續道:“在此界世界意志的庇護下,我的真靈得以存留,我曾經專門探索過真靈修行的可能,正好趁此機會開始探索。
”
他說到這些,語氣仍然從容、溫柔。
好像隻剩一點真靈來戰鬥,真的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它當然新奇,但也絕不該如此輕松才是。
這是足夠強大的内心,所孕育出來的真正溫柔。
他可以從容應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所以才能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甚至是對抗這個世界。
“以真靈修行,這的确是了不起的成就。
”對于觀衍,姜望既敬又佩,情不自禁地道:“可以說是開辟了修行的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