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之門後,霜風谷。
此地常年盤踞極寒之風,等閑修士,挨着即死,身魂皆凍。
。
。
隻有每年冬月,現世霜風掠境的時候,這裡的極寒之風才會短暫散開,讓出過境通道。
而在這個月裡,人族妖族圍繞這條通道展開的厮殺,常常比霜風更烈。
霜風谷的冬月,常見紅與白。
在其中一處坳口,有一人卓然而立,正側耳聽着旁邊的人說些什麼,不時點點頭。
“嗯。
”,“哦。
”,“這樣。
”
此人白袍銀槍,眉清目朗,真個風姿無雙,是為大齊計昭南。
霜風谷并非哪方獨屬區域,每次開放,各方勢力都可以派人過來,與妖族争奪此地資源。
不管在現世有什麼龃龉,至少在萬妖之門後,共抗妖族才是人族大義。
在計昭南身前那人,像是看到了遊說成功的希望,說得興起,頗有揮斥方遒的架勢。
計昭南聽着聽着,忽地手上一擡,那一杆天下名槍已如雪練橫空,貫其喉而入,突出那人後腦!
生機連同聲音一起湮滅了,其人跌落在霜風谷的白雪上。
事情的經過非常簡單。
一場大戰過後,妖族暫且退去了,計昭南他們占據了這處山坳。
這人便突然湊過來,以戰友的名義,寒暄了幾句。
寒暄着、寒暄着,就狀似無意地提起了一些事情。
無非關于“飛鳥盡,良弓藏”,關于君臣相忌,說些什麼軍神危矣——
計昭南沒有等他說完。
在萬妖之門後殺人是大忌,但能在霜風谷厮殺的,還真沒有太多傻子。
誰都看得出來剛才那人是怎麼回事。
主動把現世的糾葛帶到萬妖之門後來,說些不知所謂的挑撥的話,計昭南聽進去也就聽進去了,聽不進去把人殺了,也須怨不得誰。
衆目睽睽,有幾個真看不清是非?
看不清的,大多是心有定見,又或是不想看。
“你怎麼這般手辣?
”
站在對面一塊巨石上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道袍的負劍男子,氣質本來冷厲,此時卻有幾分笑意:“這人說得很有道理,也是為你們師徒着想哩!
”
卻是景國神臨天驕淳于歸。
在現世的時候打生打死,按劍相峙。
到了萬妖之門後,卻能夠彼此心平氣和地聊幾句,甚至于并肩殺妖。
這就是萬妖之門後的世界。
一個說不上是更殘酷,還是更純粹的世界。
“兵者,詭道,無所不用其極。
能把話傳到這裡來,也算他夏國人有些本事。
”
計昭南撇了撇嘴:“隻不過是不是太蠢了?
這些話傳給我有什麼用?
就算我被說動了,難道我不怕死嗎?
”
淳于歸大笑起來。
笑罷方道:“倒也不用這麼怕死,我景國大門願意為你計昭南敞開,看哪個能殺你?
”
計昭南好像很感興趣地想了一下,然後道:“你們去年死的那個内府境天驕,叫什麼來着?
”
淳于歸聳了聳肩膀:“人生難免有意外。
”
計昭南道:“那你們的意外也太多了!
”
“彼此彼此。
”淳于歸道。
“唉,意外!
”計昭南歎了一口氣。
淳于歸輕輕踏了踏腳下的石,忽地又問:“你跟我說實話。
趙玄陽是不是被你們齊人殺了?
”
他看着計昭南,強調道:“人族不騙人族。
”
“是的。
”計昭南毫不猶豫地點頭。
甚至于興緻勃勃地講述起過程:“本來齊人好客,熱情,姜望給趙玄陽個面子,才跟他走幾天。
沒想到趙玄陽那厮得寸進尺,竟然要把姜望帶去玉京山。
姜望說,你現在放手,我就饒你狗命。
趙玄陽大怒之下出手,使用一招天絕地滅劍,那家夥,把山都削平了。
我齊國天驕豈是好相與?
一記劍仙人——啧啧,斬得渣都不剩!
”
淳于歸冷笑一聲:“快歇歇吧。
他連重玄遵都打不過,拿頭殺趙玄陽?
”
“打不打得過重玄遵,和他能不能殺趙玄陽,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
”計昭南道:“我齊人的真正實力,要在生死關頭見分曉!
”
淳于歸冷道:“等會石犀妖王過來,你倒是讓我見識一下。
”
計昭南嘿然一笑:“如果是為你複仇,我會的。
”
周邊零零散散一堆人,齊景兩邊的人還好,各自沉默着、嚴肅着。
其他國家的人,則全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興高采烈地欣賞他們鬥嘴。
淳于歸懶得再說話。
但計昭南又道:“你剛剛說什麼,姜望打不過重玄遵?
内府打不過外樓,不是很正常麼,也值得你一說?
”
“你是有多久沒有離開萬妖之門了?
”淳于歸道:“姜望四樓圓滿,重玄遵已經神臨!
”
“後生可畏!
”計昭南歎了一句,又道:“你怎麼這麼關心我們齊國人?
是因為你們景國已經根腐枝朽,已經沒什麼值得關心的人了麼?
”
對于計昭南鬥嘴中帶着的試探,淳于歸隻是笑道:“我隻知道你齊國三十歲以下第一人的名頭,要保不住了。
什麼無雙甲,韶華槍,真真笑死人。
人家奪盡同輩風華,現在與你同境,你什麼華都被奪走了!
”
計昭南亦笑:“雖然你的激将法很愚蠢,很醜陋。
但是我要跟你承認,我被激到了。
等着的,我回去就教訓他。
”
但這聲笑一落地,他便身湧道元,提槍直接躍出了山坳。
淳于歸也不慢絲毫,疾身同赴,長劍已在手中。
嗚~
嗚~
嗚~~
聲如牛角之号,妖族已臨!
……
……
“兩個大國的碰撞,當然最終要體現在武力之上。
但國家層面的戰争,又絕不僅僅隻限于武力。
”
黑暗裡,有個聲音這樣說道:“姜述在黃河之會前先破劍鋒山,是叫夏國人看清楚現實,認識到差距,消磨掉勇氣。
再解決儀天觀,是剝掉了夏國的外勢。
這麼一套下來,已将夏國的堅硬外殼,先敲碎了一層。
真乃勢勝。
”
“這麼說,在你看來,齊伐夏是大局已定?
”另一個聲音問道。
兩個聲音都非常飄渺,遮掩了道則,屏蔽了天機,完全不可能聽得出本貌。
前一個聲音道:“勢勝不等于局勝……哪有必勝之局?
夏國不會任人宰割。
姒元雖死,遺志未消。
強軍殆盡,皿勇仍在。
這樣一個國家,外殼是碎了一層,大螯還在。
就算螯也斷了,還有利爪,還有堅齒,還有肉中倒刺,并不那麼容易入口!
且夏國之勝在一子,齊國之勝在一局,難易懸殊,依我看,結果未可知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