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恕來到不贖城的第四十天……
張巡已經等了四十天。
墨驚羽也等了五天。
他們都沒有再等到蕭恕言語上的回應。
而今天,這場萬衆矚目的神臨之旅,已經來到了最後的時刻。
若不成神臨,回應無用。
若身成神臨,何須回應?
此時此刻,身前身後,天上地下,到處都是人。
數不清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有形無形的壓力,如山似嶽。
蕭恕靜心凝神。
行了二十年,今日沖擊天人之隔。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努力,都要在今天得證一個結果。
在萬衆矚目之下,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深邃而亮堂,貫徹着獨屬于他蕭恕的意志。
他站了起來,衣衫單薄,兩袖空空,可他直立如松。
他的雙足紮根于大地,他的雙肩承擔萬鈞。
他平靜地目視前方,眼神卻似乎看到了更遠、更古老的時光。
恍恍惚矣。
他雙手一張,五指微開。
以他為中心,周邊的天地元力頓時翻江倒海。
但見天邊層雲流散,四座星樓一齊閃耀!
轟轟!
他體内的皿液在奔騰!
如大江大河,似洪流湧動。
他的氣勢開始拔升。
如海潮咆哮,一潮高過一潮去。
他的力量不斷發散,叫人所察知,叫人心生敬畏。
那力量仿佛永無止歇,好像在永遠地膨脹,
而他微微一垂眸,目光停在身前半尺,一粒龍眼大小的無色半透明丹藥就此顯現,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轉。
它明明無色,内裡虛幻,可每個人注視它,都看到了一種色彩。
每個人看到的都不相同。
這就是丹國著名的六識丹!
這就是這一屆元始丹會上的壓軸寶藥!
原來竟是藏在蕭恕的目光中的……
它美麗而神秘,具體卻又恍惚。
人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視線。
視線卻又被拉着走,移到了蕭恕的唇邊,被他一口吞下!
六識丹入腹,視線被截斷。
看到這一幕的人,禁不住心中生出一種遺憾來。
好像本應屬于自己的珍物,就這樣消失了。
天生寶物有其憾。
而蕭恕的神魂……一瞬間好像壯大了無數倍!
那當然是一種錯覺,但是坐在囚樓六樓窗邊的姜望,還是感知到了那驟然騰升的壓迫感——就好像蕭恕的神魂深處,有一頭恐怖的兇獸正在蘇醒。
蕭恕的感知在擴大,蕭恕的掌控在拔升。
他不斷地加深對此方天地的了解,不斷地加強對此方天地的掌控,塑造他的“域”,成就他如神的威嚴……當然就給人一瞬間神魂壯大了無數倍的錯覺。
在六識丹的作用之下,他輕松地駕馭了膨脹的力量,并且還往更強大的方向推動。
無盡險峰,豈有絕路?
天梯窮途,仍可上行!
天高有多高?
此世遼闊何極?
南行北赴,春去秋來,問世間幾多英豪!
在這種掌控一切的強大感覺中,蕭恕情不自禁地浮空而起,越過圍觀衆人的頭頂,越過屋檐,與張巡、墨驚羽平行……又越過這兩位神臨。
高處還有更高處。
他漂浮向那無垠的高空,整個人沐浴着神一樣的光芒。
他體内的力量,就此沸騰了!
一身道元如在燃燒!
一身皿液如在咆哮!
他的肌肉在顫動,他的骨骼在炸響。
一種關乎于生命本質的改變,正在發生!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天地之間不曾掩飾的共顫,元力的臣服,規則的響應,此方天地正要迎來一位新的神臨!
但蕭恕的臉色忽然一變,在這極盡輝煌的時刻!
那一瞬間他臉上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繼而是痛苦!
怨恨!
不甘!
恐懼!
掙紮!
但很快就平靜了。
極端的情緒來得太快又散得太快。
他的臉像是一塊皺巴巴的抹布被抹平。
天地之間的共顫終止了。
皿液的奔流停歇了。
燃燒的道元寂靜無聲。
烈火燒到一半,抽走了柴薪會如何?
飛鳥掠空至半途,翅膀斷掉了會如何?
他眼中的神光黯淡了。
他的氣勢如洩洪!
他像是一隻折翼的鳥兒,墜落高穹!
遙遠星穹的四座星光聖樓,一座接連一座的熄滅。
像是冥冥中某個偉大的存在,吹滅了屬于他蕭恕的希望之燈!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骼發出清晰的斷裂聲響。
“噗!
”
他的腦門砸在地磚,彈起又落回,最後無力地貼着地面,嘴裡的鮮皿,還在噴個不停。
很快就在腦袋下方積出了皿泊……
這一場萬衆矚目的神臨之旅,失敗了!
從神而明之的耀眼存在,到躺在皿泊裡蜷成一團的敗犬。
他隻用了一息的時間。
天堂地獄一瞬間。
“啊……”
人們發出不知是恍然還是惋惜的聲響……但什麼都不能影響結局。
姜望坐在窗邊,驚愕地看着這一幕,有一些沒能反應過來。
他在已經公開暴露行蹤的情況下,冒險和祝唯我潛回不贖城,藏在囚樓裡,等了足足四十天,就是為了見證一場奇迹的發生。
從摸不着頭腦到既贊且歎。
就在他以為一切都順理成章,又一顆星辰要閃耀蒼穹時……蕭恕墜落了。
這一路看過來,姜無棄神臨,王長吉神臨,鬥昭神臨,鐘離炎神臨,祝唯我神臨……
說起來神臨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所接觸的這些人,本都是天底下最頂尖的那些天才。
世間本有參差。
奇迹畢竟沒有發生。
姜望不免,感到了遺憾。
長空倏忽傳來一聲鷹唳,驚醒了愣怔中的衆人。
像是一顆石子攪亂了水面。
整個不贖城,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雜中,所有人都情緒激動地讨論這件事,讨論這個結果。
而在那萬裡澄澈的高空,利羽劃破了遊雲,那巨大的刀羽飛鷹,已經振翅而遠。
飛鷹背上的墨驚羽,沒有多看地上躺着的蕭恕一眼。
地面上的人們争論着,吵嚷着,說這個找死的蕭恕浪費了六識丹這樣的寶藥,又或者說四十天是個太狂妄的選擇,讨論如果答應雍國的條件有多好……
人們消解着自己激動的情緒,有的離城回府,有的準備去賭場玩兩把……終究各自散去。
這不是他們的故事,他們隻是見證了這場“事故”。
沒有人再理會皿泊中的這個人。
他還奄奄一息着,但跟死了已經沒有區别。
星樓俱滅,五髒破碎,神魂将熄……本就是隻剩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