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來不贖城的時候,經過了成國,又繞到陌國,穿行大片野地,再至洛國,最後從洛國趕赴不贖城……如此在莊國的勢力範圍外,繞了一大圈。
現在離開,則是簡單得多。
他打算直接入境雍國,從彼處轉道雲國。
在這片三不管的混亂地界裡,不贖城是唯一的一座城市,也是唯一一個有秩序的地方。
此外便是大片的野地。
在這樣的野地裡,其實也生活着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些寨子之類的地方。
他們依附于不贖城而存在,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進入不贖城生活。
如果說整日徘徊在不贖城城門附近的那些人,是不贖城的底層。
那麼遊蕩在不贖城外野地中的,就是底層裡的最底層。
除了殘忍的底色,他們已經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們的殘忍程度,可能也會超乎人們的想象。
當然,今時今日的姜望,自是不必擔心這些人的威脅。
還在莊國的時候,這一片三國夾縫裡的不法之地,可能就是認知範圍内最危險的地方。
而修行至此時,天底下也隻有諸如邊荒、虞淵、迷界之類的地方,可以真正稱得上險地了。
修行如登高,一層是一層的風景。
與祝唯我凰今默道别之後,姜望一邊揣摩着蕭恕留下的星路之法,一邊慢悠悠地趕路——不能當空直行,不可橫飛無忌,還要盡可能地保持低調……想快也快不起來。
荒草放肆的地界,荊棘叢生,蛇的遺蛻像枯枝一樣。
沒有來過這裡的人,很難想象這裡是西境腹地,且竟然在好幾個國家的包裹中。
它是如此荒涼。
如果沒有不贖城,這裡或許就完全被孤立于人類世界之外,但也或許早已經被開荒,被附近的幾個國家切分。
這個混亂的地方支撐起了不贖城,不贖城也讓這個地方有了自己強大的生命力。
很難說誰更離不開誰了。
山墳處處,小路蜿蜒,時不時還有幾聲孤零零的老鴉叫。
這種陰森森的地方,慣來容易催生惡鬼,
但無論什麼怨魂惡鬼,也都隻有避讓姜望,沒有叫姜望避讓的道理。
他獨自行走着,雖然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舉動,但他強大的生命力,本身即在驅散陰翳。
若是像鐘離炎那樣的神臨境武夫,已将氣皿練出神性,生命力澎湃如海,隻要不收斂氣息,走到哪裡,鬼魂就要崩潰到哪裡。
烏鴉叫得讓人心煩,姜望皺了皺眉,不由得生出一縷殺意來,想要一劍斬之,但随即便生出警覺!
何以會對一隻烏鴉生出殺意?
不朽之赤金光芒瞬間照耀五府海,姜望的手,已經按在劍柄上。
與此同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在視野範圍内,一座座無主的山墳接連開裂。
一隻隻朽白的骨手,破土而出!
喀嚓!
白骨道?
無生教?
張臨川?
還是誰?
姜望此時才醒覺,他對危險的感知,被某種力量壓制了太久!
慣來勇決的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出手。
而是立足在大地,腳下如生根,雙耳上玉光流過,已是開啟了聲聞仙态,使萬聲來朝。
骨架摩擦聲,骨頭破土聲,烏鴉的叫聲,風吹荒草聲……
周邊環境以聲音的形态,在姜望的感知中重構。
耳聞一世界,目察一世界。
而後他便看到,先于那些骷髅架子鑽出墳墓的,是飄來蕩去的幽魂。
一隻,兩隻,三隻……
視野所及,足以千百計。
如燕聚,似雲流。
它們搖搖晃晃地,鑽出那些無主的山墳外,又好像在一瞬間同時得到了某種指示,如一道道黑色流光,有了統一的、高速的行動。
半數幽魂在空中極速穿梭,如一根根黑色的線條,在勾勒着某種怪異的紋路。
恐怖而陰郁的氣氛,随之降臨。
而另外半數幽魂,則是以恐怖的高速,帶起一道道晦暗的尾痕,向姜望疾沖而來!
天地之間,有一種細微的變化在發生。
姜望平靜地注視着這一切,一件鬥篷、一身麻衣,一種風姿。
他獨立在荒野間,動也不動。
但一圈炙熱的火線,已經以他為中心,極速地擴開。
熱浪如潮。
熱焰似花。
轟!
火線所膨脹到的地方,那些幽魂流光根本連停滞片刻都做不到,頃刻就被焚化了。
那迅速膨脹開的火線,在焚化了迫近的幽魂之後,又當場散開,撲棱棱,化作一隻隻飛騰的焰雀。
啾啾啾啾……
散為千百,啄向空中剩下的那一半幽魂。
這一手火行道術的随心所欲,正是姜望前段時間在淮國公府的修行成果。
目前的形勢非常明顯,直接襲擊過來的這一半幽魂,明顯是在為另一半幽魂的動作創造時間。
那潛在暗中不知多久的敵人,定然還有諸多的後手等待掀開。
姜望不管那些,直接以烈焰橫推,既要燒此,也要焚彼。
隻要将所有的幽魂都焚盡,敵人有可能的後續,也自然就随之湮滅了。
此為堂堂之師,以正伐奇。
咔咔咔!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種危險,那些自山墳裡鑽出來的骨頭架子,已經加快了動作,有的已經探出了上半身,有的将骷髅腦袋高舉,有的從别的骷髅架子身上,抓過一隻骨手,給自己接上……
而所有的骷髅架子上空,都有一個白色的光點躍出身外。
光點和光點之間遙相呼應。
因為這些慘白色的光點,散落在不同山墳裡的骨頭架子之間,仿佛有了某種陰冷的聯系。
它們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節點,又像是亡魂世界裡的星辰。
而在高穹飛速運動勾勒着某種軌迹的的那些幽魂,也由此蒙上了慘白色的光華……它們因此并不懼怕火焰。
這種一環接着一環,一層遞進一層的攻勢……
暗中的敵人必然做了大量的準備。
此時驟然相逢的這一戰,背地裡是難以估量的決心和計算。
姜望必須要尊重對手的這一份心皿。
他依然立足不動,但是他的一雙眼睛,遊過了赤光。
他的馭火之能遠勝以往。
他随念轉換的這一手火線騰為焰雀,卻也不這麼簡單!
今日之焰雀,非是昨日之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