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恩威并施
嘉景府。
城門。
值守兵卒正倚着牆打瞌睡,忽然耳邊傳來轟隆隆聲響,腳下地面感到震動。
倏然驚醒,擡頭望見數百黑騎由遠及近。
為首之人身頭戴烏紗,披紫紅披風,上繡蛟龍騰雲圖。
「東廠的人!
」
隊正驚聲尖叫,連忙轟趕進城的百姓,将城門完全空出來,又呵斥懶散的兵卒站好,必須拿出去怡紅樓的勁兒站崗。
東廠原本職責是監察丈量土地,自朋黨案之後,又有了監察官吏的權力。
如若看哪個兵卒不順眼,扣上個渎職的帽子,再查一查敲詐百姓之類的罪名,少說也是個抄家流放。
片刻後。
黑騎行至城門外,周易瞥了眼隊正,沒有理會直接沖入城中。
數百黑騎緊随其後,個個煞氣騰騰。
尤其是溫公公等幾個老太監,已經多少年未出過京城,一路上翻山過水,隻覺得心中積累的郁氣都散去了許多。
「咱家十二歲入内侍司,三十年沒出過宮,本想着哪天無聲無息的老死。
」
溫同知笑着說道:「托了督公的福,入了監察司後,也去了京中各處好玩兒的地界,如今又見了江南風光,縱死也無憾了!
」
周易問道:「先生家在哪裡,可讓後輩來監察司當值。
」
溫同知深深的看了周易一眼,定是背地裡調查過咱家:「咱家祖上西北,當年遭了地龍翻身,九族就剩下咱一個了!
」
「竟然是這般。
」
周易心中半信半疑,不過監察司确實未尋到溫公公族人,沉吟片刻說道。
「先生尋個幹兒,将來給你養老送終,咱家給他安排好前程,喜讀書就做文官,喜練武就做将軍。
」
「文不成武不就,咱東廠有的是位置,自此溫先生就是族譜第一頁!
」
溫同知面露意動,他麾下有幾個幹兒,不過都是宮中内侍,隻能平日裡侍候、使喚,做不得傳宗接代。
「督公如此大恩,咱家粉身碎骨以報!
」
沒人能拒絕族譜自我而始,往後族人傳承多少輩,逢年過節祭祖時,必須供奉香火,念叨一句始祖恩德。
人注定要死,而名字能流傳下去,可為另類存續。
說話時。
黑騎穿過數條街道,來到府衙門外。
曾府尹率領府衙及下屬縣城官吏,早就在衙門口恭候,堂堂二品大員躬着身子,臉上露出谄媚笑意。
「下官曾志遠,拜見督公大人!
」
唏律律!
周易拉緊缰繩,馬匹前蹄高揚,幾乎踩在曾府尹頭頂。
曾府尹面色微變,旋即又恢複笑容,拍馬道:「督公大人騎術當真高明!
」
「曾大人不必如此,咱家與你并非一個體系。
」
周易在馬上俯視曾府尹:「陛下說過,官吏不貪墨、不違法,就無需懼怕監察司,曾大人莫不是有什麼事?」
有事沒事不就是監察司說了算!
曾府尹心中腹诽,當官的哪能沒有問題,縱使名滿天下的大清官,嚴苛按照律法針對,也多有違制之舉。
「督公說笑了,下官非是懼怕,而是對您很是敬仰!
府城毛家仗籍皇親國戚,大肆圈占田畝,下官也不敢管。
」
「幸好監察司将其上報陛下,阖家流放嶺南,此舉救了不知多少百姓!
」
「此乃分内之事。
」
周易翻身下馬:「咱家此番來查天劍門逆賊,曾大人身為父母官,有些事需要了解一二。
」
「督公請!」
曾府尹躬身在前面
引路,模樣姿态與宮中内侍一般無二。
太監伺候貴人,下官伺候上司,二者并無區别。
那些讀書人天天罵閹黨溜須拍馬,然而比起文人官場拍馬的套路,五花八門名目繁多,内侍那是拼了命也趕不上。
府衙後堂。
半月前曾府尹得知消息,當即尋來工匠改造,專門用來招待東廠來人。
周易進門時,見到侍女正在上菜。
山珍海味自不必描述,難得的是在這内陸府城,各式海中食材能保持新鮮。
「曾大人有心了!
」
東廠自京城出發,趕了一個多月的路程,并不确定哪天到這裡,所以要每日運來新鮮食材,坐好了靜等。
周易一日不來,就浪費一桌宴席。
「這是下官分内之事。
」
曾府尹将周易引至上首,左右兩個美貌女子斟酒布菜,自個退下又伺候溫同知、于佥事等内侍。
一應内侍伺候好了,才讓外面恭候的官吏進門,落座監察司下方座位。
幸好府衙後堂極為寬敞,經工匠加班加點改為宴廳,方才能同時招待百餘人。
周易坐在上首,品了口百年佳釀,目光掃過一衆官吏。
「監察司抄毛家時,得了不少賬本、書信,送與咱家查看,其中寫得什麼諸位應當清楚。
」
話音落下,堂中官吏十之八九面色蒼白。
曾府尹最為惶恐,朝中誰不知道,東廠督公最喜歡抓府尹、縣令,之下的通判典吏之類的反而多有放過。
按照督公的原話,抓就抓一把手,莫要拿個佐官屬吏背鍋!
「不過咱家最是心善,将此事遮掩過去了,與陛下上報說,諸位是受了那位嫔妃的壓力,才不得已放縱毛家!」
「拜謝督公。
」
曾府尹反應最為迅速,直接出列跪倒在大堂,絲毫不在意同僚怪異眼神。
其他與毛家圈田案有關的人也不得不出列,跪在地上拜謝,這一下子跪倒了八成官吏,僅有寥寥六個仍坐在原位。
周易微微颔首,目光看向餘下官吏。
無需說話,頓時吓得他們汗流浃背,此等情景已然無可選擇。
今天膽敢不跪下去,無需監察司出手,嘉景府同僚就能将他們排擠死,更何況曾府尹是頂頭上司。
「拜謝督公!
」
六人終究是舍不得烏紗帽,離座跪倒在地。
周易滿意揮手,諸官吏回到座位。
「曾大人,如今嘉景府有多少兵卒?莫要報那些個虛數,咱家需要能打仗的兵!
」
地方府兵早已糜爛不堪,這是共所周知的事,其中緣由頗為複雜。
按照國朝規制,一府之地應有五千兵卒,然而除去吃空饷的以及老弱病殘,能戰者能有三千已經算是不錯。
「回禀大人,嘉景府地處内地,又正逢太平年景,府衙養不起那麼多兵卒......」
曾府尹尋了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如今能戰者,算上城門、倉禀等兵卒,大約能有......兩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