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一步……
卡倫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下方的一聲怒吼與咆哮。
這裡,是安拉冥德山。
永恒之神曾在這裡率領衆神舉起火炬,點燃了“現代文明”的序章。
這裡的“現代文明”所指的是教會史料可清晰完備記載的叙述,也就是後世史學家可以擁有較為完善資料可追溯的時代。
雖然這個世上一直流傳着很多其它傳說,也會時不時出土一些古老遺迹,甚至一些特殊家族和教會前身傳承要是溯古起來,也可以追溯到三個紀元以前。
但對于永恒之神之前的那個時代,主流記載都是破碎的、斷層的、淩亂的。
普通人聽教會圈裡的故事,像是在聽神話,那麼永恒之神之前時代的事情,就是現如今教會圈内的人所聽的神話故事。
安拉冥德山的每一層台階下,都封印着一頭曾經禍亂世間的惡魔,永恒之神用它們,奠定了登山的基石,想要登山的人,都要踩過它們的身體,親曆永恒的功績。
後來永恒之神失落,永恒陣營在和光明陣營的戰争中失敗,光明之神入主安拉冥德山,親自用光明一一消解了台階下封存的惡魔。
但台階上,難免留下了惡魔的靈魂印記,所以現在踩在上面,耳畔邊依舊能回響起它們的嘶吼。
上山台階兩側,都是滾燙的金色神皿與斷裂的神軀,破碎的神器碎片折射出一道道凄慘的光輝。
隻不過因為安拉冥德山的特殊性,這裡隕落的神祇以及其他強大生物,不會造成污染溢出,因為那一層層台階,可以自動吸納附近的新住戶。
祂們的殘魂,會被扣鎖在這裡,在無盡封禁歲月中消磨到一點不剩。
卡倫“繼續上山”,道路兩側的“風景”,他并未多看,仿佛完全沒興趣。
終于,
他來到了山頂。
這裡是一處平台,它的上方連接着星辰,它的南北連系着汪洋與大陸,東西則串聯着光輝與黑暗。
建造這裡的,是永恒之神,他擁有将神祇看起來都匪夷所思的事情變成事實的力量。
光明之神,曾在這裡舉辦過諸神宴會,慶祝舊神的失敗以及新神的正式崛起。
現如今,原本的精細裝飾依舊存在,神的宴會桌從四周到主座最上端,仍然嚴格遵守着其該有的規制。
隻不過下面的座位,是空的;
但上面的主座,卻有人。
他頭戴聖光之冕,身披旭日之袍,眼眸中透露着深邃,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慈祥笑容。
卡倫“緩緩旋轉身體”,再一次“觀察”四周。
和上山的道路比起來,這處平台,顯得格外幹淨,應該是被特意打掃過。
卡倫“走上”主座,站在了那位的面前。
他是自己的老師,他是自己的戰友,他是自己的夥伴,他是自己的……摯友。
就算現如今,自己已經帶領願意追随自己的神祇分割出了光明陣營,但自己永遠都不會否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眼前這位曾是自己的引領者。
祂是……光明之神。
卡倫“伸出手”,抓住了旭日之袍邊角,他的手指上,當即升騰出炙熱的火焰,這是太陽的高溫。
有點疼,像是用手去觸摸剛熄滅的火柴,會出現一點可以輕易擦去的焦黑。
“嘩啦……”
旭日之袍被揭開,原本坐在主座上的光明之神,它的袍子裡面,竟然是空的。
一把黑色的大劍豎立在這裡,上方頂着的,是他的頭顱。
至于身體的其他部分,在這裡并未能找尋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把劍,卡倫“認識”,它曾無數次出現在秩序神教的壁畫中——阿莫迦娜之劍,也被稱呼為混亂之劍。
阿莫迦娜——混亂之神,屬于永恒陣營中的一尊強大主神。
在漫長的諸神之戰中,他曾主導過三次光明陣營中的内讧,更是在戰場上,數次擊潰光明陣營。
後來,他被秩序之神斬殺,他的這把劍,落在了秩序之神手中。
和其他普通神祇每一個都有一個很有名的神器不同,強大的主神,很難讓人想起他的專屬神器是什麼,這并非意味着他們不需要神器的力量,而是因為他們手中,強大的神器比較多。
不過,秩序之神的很多形象裡,都伴随着這把混亂之劍在身旁。
《秩序之光》神話叙述記載,秩序之神在擊敗阿莫迦娜準備将其處死前,阿莫迦娜質問秩序之神:
“你們真的以為可以為這個世間帶來什麼變化麼?
”
秩序之神回答:
“我會讓你親眼目睹,我為這個世間帶來的秩序。
”
後世神史學家認為,秩序之神後來在很多正式場合裡佩戴混亂之劍,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特殊功勳。
秩序神教官方論述裡,則是這樣說明:秩序之神終結了混亂之世,帶來了秩序。
其他神教不會将諸神時代稱呼為“混亂”的,隻有秩序神教對此毫不避諱,作為當世第一大神教,秩序神教天然認為現如今的世間格局才是最符合秩序審美的。
眼下,卡倫親眼目睹了在這把劍上,插着的光明之神頭顱。
所以,光明之神不是失蹤了,他是……隕落了。
他的身體,甚至經曆了分崩離散,怪不得那根光明手指最終能遺落到艾倫家族,也就是普洱手中。
所以,是秩序之神殺死了光明之神麼?
否則如何解釋,這把劍出現在這裡?
卡倫“舉起”混亂之劍,他将光明之神的頭顱放在自己面前。
卡倫“伸手”,輕輕觸摸光明之神的臉龐,光明,即使是死後,他的身體依舊是溫暖祥和的。
卡倫“轉身”,向下走去。
在下山的途中,遠處,出現了一道道強大的氣息,那是一尊尊光明陣營的強大主神。
而卡倫似乎并未擔憂什麼,更沒有去顧忌什麼,依舊“舉着”頂着光明之神頭顱的大劍向下走着,像是一個,誇耀戰功的勇者。
霸主的更疊,往往伴随着皿腥和暴力,因為前者不會允許自己的位置被交出,而後者,更不可能忍受前者對自己的打壓。
新老霸主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且不可調和,完全沒有後退一步的說法,因為隻要到了那個地位、那個位置,誰都輸不起。
上方,一道道主神的意念并未得到下方行走的卡倫的回應。
赢者通吃的規則,在這裡也沒有得到體現。
因為新霸主,似乎沒有興趣,去接受老霸主的遺産。
終于,
卡倫來到了山腳下,踏過最後一層台階,他“擡起”頭,看了一眼上方,眼神裡,帶着毫不遮掩的厭惡,氣息上,更是呈現出了睥睨的挑釁。
後世所有正統神教的神話叙述中,都沒有今日安拉冥德山的記載,所以光明之神的消失,被定義為失蹤。
其實那一天,有很多強大主神的意念來到過這裡,也“目睹”了秩序之神劍插光明頭顱下山。
但這段記載,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一旦出現,就會讓觀看者發出疑問:
為什麼,我們的主神看見了卻不出手?
……
“嗡!
”
這一段的經曆畫面,卡倫讀取得很是漫長,雖然在現實裡僅僅是短暫的一瞬。
可光靠這一段畫面,卡倫也無法判定,光明之神,到底是怎麼死的,雖然種種迹象表明,是秩序之神動的手,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是那種情緒……完全不像是戰勝者的情緒,反而充斥着一種惋惜。
而秩序之神,絕對不是那種殺了人後再抱着自己親手殺死的人流淚痛哭的人。
卡倫睜開眼,看向四周,他現在終于能動了,但自己依舊不是在現實裡,因為在他身體周圍,有一圈黑色圓環,它精緻、它神秘、它帶着一種特殊的威嚴。
你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摸它,但又覺得自己的觸摸是一種不可饒恕的亵渎,這樣完美的存在,它的身上哪怕出現一丁點的灰塵都是無法容忍的巨大亵渎!
目光放遠,卡倫看見了第二個圓環,将第一個圓環包裹,它們都在旋轉,緊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精緻有序的圓環,像是世間最精密的儀器,無視着一切阻力,隻按照它們的規則,進行最為原始卻又最為純粹的運行。
這是什麼?
秩序規則麼?
卡倫轉過身,刹那間,一個巨大的眼眸出現,它的眼睫毛,在卡倫眼裡都算是高樓大廈。
當它漸行漸遠時,卡倫終于看見了它的全貌,它是一個人,一個身穿着黑色神袍的偉岸存在。
他閉着眼行走在秩序規則的道路上,一邊走一邊雙手輕輕撒動,降下一片片的星輝。
秩序之神……又見面了。
在自己上一次淨化時,卡倫就見過近乎一樣的畫面,後來經過翻閱原理神教的書籍,才得知這是一種機械式的神祇慣性。
隻不過,上一次的自己是站在很遠處的下方,看着上方的秩序之神像是邁過了銀河,閉着眼灑下星輝;
這一次,雖然自己很渺小,渺小到就算是把自己比作蝼蟻都算是非常誇張的程度,但自己腳下踩着的,卻是實打實的秩序規則。
忽然間,卡倫發現原本已經走向不知道多少遠距離的那尊秩序之神身影,竟然消失了。
卡倫緩緩擡起頭,
看向自己上方,
他看見一尊巨大偉岸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前,自己在他腳下猶如一粒塵埃,但他原本閉緊的眼眸,此時卻是睜開,正低頭,看着自己。
刹那間,自己身側的那一個黑色圓環忽然收縮,但沒有勒住自己,反而是融入了自己的身體。
“啊!
”
此時,卡倫靈魂空間深處的秩序雕塑正逐漸發生蛻變,雕塑上的一切,都變得更加細膩,也更有光澤,你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在它體内正有某種活性正在運轉。
靈魂空間下方,出現了黑色的液體,它不腥臭,它很純粹,像是一面剔透的鏡子,正在逐漸放大。
秩序雕塑則在這片液體中,緩緩下沉,原本的巍峨高大逐漸消失不見,似乎完全融化進了這黑色的液體中。
靈魂空間内,逐漸被它所填滿,但并未撐爆,甚至都沒有溢出。
因為在最大體積後,它又開始了收縮。
最終,在靈魂空間内,形成了一灘小水窪。
卡倫的意識,在上次地洞之後,第一次回到了自己的靈魂空間。
他走到了那片小水窪前,低下頭,他看見水窪中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個黑色的圓環,它正在旋轉。
“呵呵呵………”
是笑聲麼?
卡倫環視四周,空蕩蕩的靈魂空間裡,這笑聲應該很明顯,卻無法捕捉。
這其實不是笑聲,而是歡愉的情緒。
它來自于水窪深處,來自于秩序規則。
雖然沒有一句言語交流,但卡倫已經明白了它的意思。
獵人将手中的槍口緩緩擡起,因為他發現自己想要射殺的獵物,為他叼來了新的收獲。
餓瘾沒有消失,它其實變得更強大了。
但生命層次的變化,讓它也有了更高級的“原始追求”。
像是……寄生。
但到底是餓瘾寄生了自己,還是自己,寄生了餓瘾?
卡倫單膝跪了下來,想讓自己更近距離地觀察這片水窪。
上一次淨化成功後,自己體内出現的是一座巨大水池,這也為自己日後超過普通人數倍的靈性力量積累奠定了基礎。
這一次雖然隻是一小片水窪,但哪怕隻是用手指沾出一點,也不是尋常神官所能輕易承受的。
忽然間,
卡倫發現水窪倒影裡,模模糊糊的出現了另一道身影,那個人似乎也是單膝跪地,将頭湊過來,觀察着水窪裡的情況。
這種感覺……又來了麼?
卡倫沒有擡頭去看自己對面,因為他清楚,這裡沒有第二個人,但他又很清楚,“那個人”是誰,他是上一任秩序之神。
就像是在地洞中自己即将被餓瘾雕塑吞噬時所看見的那個和自己一同跪下的人一樣。
自己已經“看”了越來越多的他曾經的記憶,也通過文獻記載、對秩序神教的理念,越來越了解他了。
這才會出現在某一特定時刻才會發生的“共鳴”。
就如同考古學家在一具數千年前的陶俑眼角下面發現了一枚工匠制作時留下的指紋,會感動到熱淚盈眶。
卡倫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這一次,
我得先爬起來啊!
卡倫馬上站起身,結果他看見水窪裡的那個模糊身影也和自己一樣動了。
像是,對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