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在白石樓裡沒冷笑多久,就起身整理了一番衣冠,趕去拜會王随。
王随因為坐鎮大宋北境,錯過了進入大宋中樞的機會,沒有出任大宋中樞重臣。
但沒有人會因此小遜他,也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因為他幾乎用盡了自己半生,為大宋撐起了北邊一片天。
算得上是大宋柱石。
寇季在大宋的時候,就對這個話不多,隻喜歡默默做事的人充滿好感。
如今王随親臨慶國,寇季雖然位高,卻也願意折身去拜見。
梁适将王随安排到了文昌書院裡用來招待貴客的春夏秋冬思院中的秋院。
秋院是一座雅院,裡面種滿了許多秋日裡才會綻放的花草和秋日裡才會映出美色的樹木。
比如楓樹。
寇季進入到秋院的時候,秋院裡的楓葉燒的正旺,紅彤彤的布滿了一片。
王随和寇準二人,在紅楓下鋪設了一張牙席,上面鋪着厚厚的毯子,盤膝坐在紅楓下,望着楓葉飄零,飲酒作樂。
寇季覺得兩個滿腹經綸的老叟,坐在紅楓下探讨學問、飲酒作樂,充滿了詩意。
隻是旁邊多出了一個老太監,有點大煞風景。
寇季看到王随和寇準飲酒作樂的時候,臉上充滿了笑意。
可是看到了伺候在一旁的陳琳以後,臉色頓時一黑。
寇季緩步走上前,對坐在紅楓下飲酒作樂寇準和王随一禮。
“見過祖父,見過王公……”
寇準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
王随則起身施禮,“臣王随,參見國主……”
寇季趕忙回禮道:“王公說笑了,在你面前,我哪敢稱什麼國主。
”
寇準拉着王随坐下,不鹹不淡的擺手道:“不用在意他,我們聊我們的。
”
王随哭笑不得的點點頭,回頭給了寇季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笑眯眯的道:“老夫隻是一個敲門磚。
”
說完這話,王随瞥了陳琳一眼,就不再跟寇季言語。
寇季見此,那還不明白王随的意思。
很明顯,真正要見自己的是陳琳,真正有話要說的是陳琳背後的人。
陳琳背後之人害怕寇季不給陳琳面子,所以請王随出山,當敲門磚。
寇季覺得陳琳背後的那個人在欺負人。
他明知道自己重情義,明知道自己不會拒絕這些對大宋有着大功勞的老臣。
就掐着這一點,可勁的拿捏自己。
更重要的是,在大宋朝,跟寇季有牽連,又願意為大宋赴死的老臣,并不少。
除了王随以外,還有臨橫府的張知白、交趾府的蔡齊、河西府的李迪。
至于新立的北青府和南塘府兩府的鎮守呂夷簡。
那是寇季的政敵,那個不算。
陳琳背後之人,已經托付張知白出過一次面了,現在又托付到了王随身上。
寇季有預感,蔡齊和李迪不遠了。
寇季惡狠狠的瞪了陳琳一眼,陳琳卻像是沒看到寇季惡狠狠的眼神,反而喜笑顔開的寇季。
寇季邁步走到了紅楓樹不遠處的亭子底下。
陳琳快速的跟了過來。
站定以後,寇季十分惡毒的對陳琳道:“陳公公入宮以前,是不是在煙花柳巷裡當過跑堂?
”
陳琳愣了一笑,笑眯眯的道:“慶國主何出此言?
”
寇季譏諷道:“你明顯不是一個合格的跑堂,所以才切了命根子入宮當公公。
”
陳琳大緻明白了寇季話裡的意思。
寇季是在指責那日在垂拱殿上,他演戲演的有點假。
陳琳一臉幹笑的道:“咱家大半輩子都跟随在官家身邊,沒跟官家說過假話,所以不太會說假話。
”
寇季冷哼道:“下次你用刀子在自己身上戳兩個窟窿,我估計會被你騙到。
”
陳琳十分自然的笑道:“隻要慶國主不再計較垂拱殿上發生的一切,咱家現在就能在自己身上戳兩個窟窿。
”
頓了一下,陳琳又笑嘻嘻的補充了兩句,“兩個不夠的話,咱家還可以多戳幾個。
”
寇季啐了一口氣,喝罵道:“别人欠的債,你拿自己的命還,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還得起嗎?
”
陳琳笑道:“咱家能不能還得起,就得看咱家這條命在慶國主心裡值幾個錢。
”
寇季更加惡毒的道:“你還真是一條忠心耿耿的老狗。
”
陳琳依舊笑道:“咱家本就是皇家養的一條敖犬。
”
寇季聽到這話,氣勢一弱,他瞪着陳琳哼了一聲,“你陳琳也算是個人物。
如此折辱自己,不值得。
看在你還算識趣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垂拱殿上的事情了。
但是其他人,想都别想。
”
陳琳先是一喜,随後臉又耷拉了下來,他苦笑着道:“官家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心思,您就别再跟官家計較此事了。
”
寇季惱怒的指了指寇氏臨時府邸的方向,“那是他認錯的态度?
”
陳琳苦着臉道:“官家說一碼歸一碼。
孫兒他也有一份,該争還是得争。
他不僅要争,還要将孫兒領回大宋,親手撫養。
”
寇季哼了一聲,果斷道:“他想得美!
”
陳琳歎了一口氣,追問道:“你如何才肯饒了官家?
”
寇季瞥了陳琳一眼,不屑的道:“我饒恕他,我有那個資格嗎?
他才是天下第一人,又不是我。
”
陳琳沉吟了一下,盯着寇季道:“如此說來,沒得談了?
”
寇季強硬的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其這個話題。
”
陳琳點點頭,臉上重新浮起笑意,“那就說一說你學生吧。
”
寇季警惕的道:“那個學生?
朝堂上那群家夥,我可不認。
”
陳琳直言道:“王安石和曾鞏。
”
寇季眉頭一挑,“他們兩個怎麼了?
”
陳琳感慨道:“他們兩個是真能鬧騰。
若不是官家暗中護着,恐怕早就身死道消了。
”
寇季聞言,若有所思。
陳琳繼續道:“他們在你走後,将你和滿朝文武此前著的書,還有一些從大食書籍中總結出的學問,彙入到了儒學當中,自稱儒學新派,在大肆宣揚。
如今正在被儒生們喊打喊殺呢。
”
寇季沉吟着道:“以儒生的勢力,打壓他們二人應該很容易啊。
”
陳琳苦笑着道:“讀書人太多了,儒生又不是全部。
我大宋推行教化多年,蒙學的蒙童已經離開蒙學好多茬了。
他們學習的學問當中,有許多你參雜進去的東西。
所以他們對王安石和曾鞏宣講的新學很支持。
再加上王安石和曾鞏将幾乎各行各業都彙入到了新學當中。
所以吸引的人更多。
儒生費盡手段打壓他們,卻很難将他們根除。
每次被壓下去以後,要不了多久就會死灰複燃。
如今他們和儒生已經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局面上了。
”
寇季聞言,一臉感慨,“他們還真是能折騰啊。
”
陳琳沉聲道:“他們有幾次險些喪命。
有人拿他們的私德做文章,也有人陷害他們。
若不是官家暗中出手幫他們,他們很有可能就死了。
”
寇季緩緩點頭。
陳琳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就不打算管管?
”
寇季反問道:“我為什麼要管?
跟我又什麼關系?
他們為新學奔波,歸根結底也是為了讓大宋更上一層樓。
他們敗了,是大宋的損失。
他們成了,是大宋獲益。
該管他們的是大宋,又不是我。
”
陳琳幽幽的道:“聽你的意思,你打算諸事不管了?
”
寇季擺出了一副懶散的樣子,“沒時間,沒心情。
”
陳琳歎了口氣,“那咱家就不說此事了。
”
寇季贊同的點頭,“就該如此。
”
陳琳看着寇季道:“官家說了,慶殿下六歲以後,他會将慶殿下接到汴京城。
”
寇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陳琳,“不可能!
”
陳琳一臉奇怪的看着寇季,“你又攔不住,說那麼多有什麼用。
”
寇季質問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攔不住?
”
陳琳撇撇嘴道:“賢妃娘娘還在活着呢。
于情于理,寶慶公主都得帶着慶殿下回去見見。
所以就算你不答應,慶殿下遲早也會落到官家手裡。
”
寇季惡狠狠的瞪了陳琳一眼,果斷邁步離開了。
陳琳往着寇季遠去的背影,一臉愁苦的歎息了一聲。
雖說在最後的談判交鋒中,是陳琳赢了。
可是他沒有半點赢家的喜悅。
陳琳和王随并沒有在慶國多待。
王随僅僅在慶國停留了三日,見了慶國的一些重要人員以後,就離開了慶國,返回了大宋北境。
陳琳倒是在慶國待了足足一個月。
期間先後多次找上寇季,準備跟寇季繼續交談,但是都被寇季給避開了。
一個月後,陳琳帶着寇慶的腳印,以及寇慶哪一座奢華府邸的建築圖,有些黯然的離開了慶國。
陳琳走後,相繼有人送禮到慶國,為寇慶的出生慶祝。
忙忙碌碌的折騰了一年,風頭才過去。
屬于寇氏的内宮,修建好了。
如今正在晾曬。
寇氏的内宮,以及慶國辦公區域營造好以後,慶都的其他區域的營造,也提上了日程。
寇氏的内宮和慶國的辦公區域,幾乎都是用石料搭建的,并沒有耗費多少木料。
而慶都其他區域營造的時候,就必須擁到木料。
碰巧,在這個時候,文昌書院的一位不願意提及姓名的大學問家,研究出了一個名叫水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