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老認為他多半有幾分才幹,為着他這中入贅商賈之家的人窮志短的行為感到惋惜的時候,甯毅已經迎着清晨的日光進入豫山書院,為着一整個上午的時間陪一幫孩子學《論語》而開始做準備了。
豫山書院并沒有開在一個叫豫山的地方,這是蘇家私辦的學堂,當然也會收稍有點關系的外人,但學堂并不算大,主要是過來學的人不多,而豫山,則是蘇氏老家的一座山名。
豫山書院開在距離蘇氏大宅不遠的一條街道上,不是商鋪密集的街道,因此環境還算清幽,灰瓦白牆的圍起來,一小片竹林,請某個大儒書寫的“豫山書院”的牌子挂起來,還是有幾分書香氛圍的。
書院目前一共四十九名學員,老師七名,其中包括書院的山長蘇崇華,就比例而言師資力量可謂雄厚,蘇崇華本身就是蘇家人,早年中過舉人,當過幾年官,可惜無甚建樹,甚至有傳言說他犯過事,另外也有兩位是高薪聘請的有過為官經驗的老者。
除了老師跟學生,此外還有廚娘、雜役之類的下人數名。
蘇家對這書院是花了大功夫的,可惜或者是這些老師都不甚靠譜,或者是這幫學生恰巧都資質愚鈍,書院一直沒出什麼成績,之前培養出來的一些學生在發覺科舉無望之後大抵都進入了蘇家的商鋪任職,因此這書院的性質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技術學院。
若是家中真存了讓孩子走科舉當官這條路的,那麼他們多半會讓孩子在十二歲之前轉去更好的學院。
甯毅在這裡已經任教三天,蘇崇華對他不錯,并不會因為他是入贅身份而刁難他什麼的,在社會上打拼許久都已經是成了精的人沒必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考慮到甯毅其實沒什麼才學——大家都這樣說——因此讓他執教的是剛剛啟蒙不久的十多個孩子,這群孩子一共十六名,年齡在六歲到十二歲之間,其中甚至還有兩名梳着辮子的小姑娘,都是蘇家的親戚,讓她們識些字。
之前的老師教完孝經,開始教論語,甯毅每天固定教導他們一個上午,下午寬松一點,禮、樂、射、禦、算學之類的,主要是算學,其餘全看老師的心情和能力。
如果在更好更正規的學校,這些東西會更規範一些,也會更加細化,但豫山書院顯然沒這個條件。
就甯毅來說,教授論語其實相當簡單,他固然沒辦法将論語背一遍或是說出某一句大概在什麼地方,但如果隻要求會讀以及做出簡單解釋,那就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情,任何一個受過高中教育的現代人花點時間或許都能給《論語》做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當然,是用白話文。
盡管在古代,真正的大儒研究四書五經還是相當深刻的,要高深的就特别高深,或許一個名妓寫的古文都能讓現代教授汗顔。
不過,大多數讀書人沒有機會接受太過高深的教育,他們或許看完論語之後連一本孟子都找不到,但教師的最低标準很簡單,說白了,能教人識字就行,甯毅的前任就是這樣的,他教一幫孩子搖頭晃腦的讀,興之所至,會對文中的意思做一番最基本的講解,沒過一段時間,要求學生嚴格背誦或是默寫一段,這就是考試,考不出來的,打手闆。
事情很簡單嘛!
甯毅并不打算修改太多,前面一個時辰,他讓一幫學生搖頭晃腦地誦讀論語——其實讀書一直不停地讀上兩個小時讓甯毅覺得很痛苦,不過反正這幫孩子都習慣了,接下來兩個小時,甯毅用前半段開始講解一篇的内容,然後旁征博引随口亂侃,說點故事,說點實事,也算是給這幫孩子放松一下。
這幫孩子很好教。
雖然僅是區區三天的時間,甯毅已經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課堂上那股惟師惟上的感覺,眼下的這幫孩子毫無個性可言,不耍個性的孩子最可愛了,他們珍惜讀書的機會,不調皮不中二,出點小事你把人孩子屁股打腫人家也覺得理所當然的,簡直是老師的天堂,甯毅教得非常舒心,不過區區三天,每天講點經義講點故事這幫孩子就滿足得不得了,而講述這些東西,甯毅甚至都不用準備教案什麼的,随性而走就行。
這天開始講解論語中有關“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一段,從财富的獲得方法講到為商之道,中間夾雜一些“君子愛财取之以道”之類的說法與解釋。
甯毅上輩子是幹這個的,不論古文,如果單純要抒發一段感慨,足以拿到現代大學裡去給博士生講課。
但眼前是一群不足十二歲的孩子,随口提幾句他便不再多說,隻是例舉幾個小例子打趣一番,随後說到濮園詩會的六船連舫,再又說到赤壁之戰,開始給一幫孩子說起赤壁的故事。
這年頭有關三國的故事主要還是陳壽的《三國志》,甯毅沒讀過,講的是三國演義的套路,現代又經過各種文藝作品的潤色,趣味性與YY度十足,從曹操八十萬大軍南下到周瑜打黃蓋,連環船,草船借箭,一幫平日裡就沒聽過多少故事的孩子滿臉都是紅撲撲的,興奮不已,不時發言:“先生、先生,接下來呢……”說到一半這幫孩子才安靜下來,因為山長蘇崇華正走到課室旁邊,背負雙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但即便是這樣,也改變不了一幫孩子臉上那興奮的神情。
甯毅既然已經說起來了,自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分心,繼續一路說下去,待到接近中午時方才說完火燒連環船,蘇崇華就一直在外面站着聽,也難以說清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表情。
甯毅說完故事,在宣紙上寫下比較喜歡的一首杜牧的《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将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教課沒有黑闆,寫起東西來很不方便,甯毅如今對教師事業有幾分熱愛之心,一邊寫一邊想自己應該“發明”塊白闆什麼的,拿炭筆寫寫也比沙盤好用,他寫完之後一幫學生忙着抄在紙上。
走出門外,蘇崇華迎了上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賢侄高才,對三國魏晉史竟有深入研究,方才那故事,想是取自陳壽的三國吧?
”
若是秦老在這,說不得要把甯毅罵上幾句,說他瞎掰胡謅,誤人子弟之類的。
實際上真正的三國志哪有這麼精彩,譬如草船借箭一節,其實是孫權開了船出門轉悠被箭射,船身的一邊被射的箭太多,差點傾覆,于是孫權下令将船掉頭,用另一邊去承受箭矢,才讓船身取得平衡揚長而去。
甯毅隻看過三國演義的電視劇什麼的,蘇崇華也沒看過三國志,方才在後面将甯毅說的故事當說書來聽的,聽得過瘾,這時候過來贊他學識淵博,故事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