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不必了,某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陳賢擺了擺手,連聲拒絕,唯恐拒絕的遲了,會被扣下來用飯,在内衛司用飯,他怕積食加便秘。
天尚且微微亮着,平康坊裡的紅燈籠已經漸次亮了起來,金石絲竹聲隐隐約約,随着晚風起伏。
薛祿倒在胡床上,聽着外頭的絲竹聲,他也神情恹恹的,沒什麼精神。
原以為借着這次外教坊入蓬萊宮排樂,他能在聖人面前露個臉,他這做了七八年的教坊使,也該挪一挪位子了,可不想麗貴妃卻點了另外兩名教坊使帶着官妓們入宮排樂,生生把他給撂下了。
他被兩個才做了兩三年教坊使的人給搶了風頭,真是欺人太甚了。
想到這些他就覺得憋屈,越憋屈就越不想管事,人也就越來越懶散沒精神了。
天色漸晚,烏沉沉的暮色席卷而來,他昏昏欲睡起來。
咚咚咚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傳進房間,他被吵得頭疼,揉了揉額角,不耐煩的吼了一聲:“滾,滾遠一點,再來吵就剁了你。
”
那腳步聲頓時停了一下,來人似乎在門口畏縮了片刻,還是執着開口:“大人,内衛司來人了。
”
“誰?
内衛司!
”薛祿一個激靈從胡床上彈了起來,整了整滿頭亂發,又下狠手拍了幾下臉頰,叫自己清醒過來,胡亂套上件衣裳,趿拉着鞋,一面往外走一面問道:“來的是誰,來幹嘛的?
”
那人皺着眉頭,一臉的奇怪:“來的是内衛司的韓少使,還帶了個年輕郎君,點了一桌花酒,又點了幾個花娘。
”
薛祿匆匆往外的腳步頓時一收,跟見了鬼似的看着那人:“你沒看錯?
是韓少使,不是冷少尹!
!
”
那人吞了口口水,若不是他見過幾次韓長暮,他也會以為自己眼花了認錯人了,他戰戰兢兢的點了下頭,說服自己沒有看錯,聲音也笃定了幾分:“沒看錯,是韓少使。
”
薛祿頭皮發麻,也沒工夫思量到底出了什麼事,一向不近女色的韓少使竟然會來逛教坊喝花酒,隻飛快的整理好了衣裳發髻,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教坊裡有三座四層高的閣樓,分别按照“風”“雅”“頌”三個字命名,用以接待有不同需求的郎君們。
薛祿逆光而行,一邊整理着衣襟,一邊急匆匆問道:“韓少使他們在哪個樓。
”
那人觑着薛祿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吐出兩個字:“雅閣。
”
薛祿腳步一頓,抿唇不語,接着往前走。
那人暗自松了口氣,沒被罵,說明他這一番安排是沒錯的。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有風穿過回廊,将廊下懸着的燈籠吹得劇烈搖曳,燈火忽明忽暗的,應和着樓裡纏綿悱恻的樂聲。
薛祿進了雅閣,騰騰騰上了二樓,在最大的那間雅間前站了片刻,平靜了下心神,推門而入,看到韓長暮的時候,雖然早有預料,但是還是難以自持的愣了一下,轉瞬親親熱熱的笑道:“小人見過少使大人。
”
韓長暮的脊背挺得僵直,手尴尬的不知該放在何處,他其實是有些不适應這樣莺莺燕燕的場合的,那濃郁的脂粉味熏得他鼻尖發癢,忍不住的想打噴嚏。
看到薛祿推門而入,他頓時如蒙大赦,一把推開黏在他身上的花娘,輕咳了一聲道:“你是這裡的教坊使。
”
薛祿笑道:“是,小人是教坊使薛祿。
”他在擡眼掃了一圈兒,看出了韓長暮的窘迫,趕忙替韓長暮解圍:“大人喜歡聽什麼曲,小人去安排。
”
說着,他揮了揮手,花娘們見狀,頓時直起身子,規規矩矩的跪坐着,不再做大的動作。
韓長暮終于松快了幾分,望向拓跋伏允,淡淡笑道:“伏允賢弟,可有什麼想聽的曲兒,這裡是教坊,有許多曲子都是外頭花樓裡沒有的。
”
拓跋伏允頓時起了興緻,歪着的身子也支了起來,屈指輕叩食案,偏着頭淡笑:“聽聞前朝有一首曲子,叫蘭陵王入陣曲,不知教坊可有人會?
”
韓長暮愣了一下,蘭陵王入陣曲乃是前朝名曲,但前朝的玄宗下诏禁演,從此樂譜遺失,早已絕迹了,雖說百年過去,當朝已經并不禁演這首曲子了,但因為樂譜失散,也就無人能奏了。
薛祿也跟着愣了一下,他審視着觑了拓跋伏允一眼,隻見此人頭戴玉冠,細白如玉的臉龐棱角分明,一雙漆黑瞳仁裡像是凝着一汪碧水,長相極為俊美,但卻不見半分脂粉氣。
他任教坊使多年,端的是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這人雖然身着大靖服飾,一口漢話也說的十分流利,五官長相與大靖人相差不多,但絕非大靖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