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皺着眉頭,沉聲道:“你又想竄所老夫上書?
”
寇季愕然道:“你還沒上書将廂軍中的事情告知給朝廷。
”
陳琳咬牙道:“牽連甚廣,老夫不想被人盯上。
”
陳琳目光落在寇季身上,幽幽的道:“在官家沒有親征前,老夫不能被人盯上。
”
寇季一愣,沉默不語。
他聽懂了陳琳話裡的意思。
不論陳琳是什麼身份,他骨子裡都是趙祯的奴婢,事事都要先提趙祯着想。
他是趙恒留下對付劉娥的暗手。
也是趙恒留下對付皇室,乃至于寇準的暗手。
在趙祯沒有從這些人手上接管朝廷大權的時候,他不想暴露在人前,被人盯上。
讓一個忠仆,撇下自己的主人,去為民請命,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忠仆們眼裡,主人的事情,高于一切。
陳琳見寇季沉默不語,就低聲道:“老夫雖然不能上書,但是有人能上書。
老夫已經差人把真定府各廂軍中的情況整理成冊,給他送過去了。
相信不久以後,就會出現在朝堂之上。
”
寇季思索了一下,看向陳琳道:“你是說呂夷簡?
”
陳琳緩緩點頭道:“這是他的職責。
”
寇季吧嗒着嘴,晃了晃腦袋,“這種事情,他遞上去的奏折,不會有結果的。
”
呂夷簡是欽差大臣沒錯,他有權先斬後奏,有權向朝廷奏報各地的事宜,這都沒錯。
可軍中的事情,并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内。
他就算是遞上去了奏疏,也不會起任何結果。
如今朝廷正在跟西夏、遼,兩國開戰,正是用兵的時候,正是各家武勳出力的時候,朝廷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去得罪武勳們。
非但不能得罪,還得大方的賜下很多賞賜,安撫他們。
寇季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沒有冒然的上書,而是選擇竄所陳琳去上書。
雖說陳琳上書也不一定有效果,但這個蓋子掀開了,朝廷總會往這方面注意,隻要朝廷注意了,總會挖出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陳琳上書奏明此事,不怕得罪人。
陳琳不了解寇季的心思,所以在寇季開口以後,他淡淡的道:“有沒有結果,那不是你我能考慮的問題。
我們受官家所托,到了真定府,發現了問題,就應該彙報給朝廷。
至于朝廷如何決斷,那是朝廷的事情。
”
說完這話,陳琳準備拿着寇季寫下的東西離開,卻被寇季攔下。
“我的條件還沒提呢。
”
陳琳皺眉道:“你的條件難道不是上書嗎?
”
寇季晃了晃腦袋,“公是公,私是私。
”
陳琳眯起眼,質問道:“那你的條件是什麼?
”
寇季咧嘴笑道:“我要魚遊……”
陳琳眉頭一挑,“好大的胃口,你居然想要器械監的人?
”
寇季笑道:“不行嗎?
”
陳琳低聲道:“你身邊有啞虎這樣的高手,要魚遊何用?
”
寇季淡然笑道:“要他替我擋刀擋箭啊。
”
陳琳目光在寇季身上盤桓了一二,冷冷的一笑,“你這是在報複老夫。
”
寇季晃了晃腦袋,“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
陳琳冷哼一聲,“别跟老夫揣着明白裝糊塗。
之前器械監的人,惦記上了啞虎,你因此惦記上了器械監,如今讓你找到了機會,你自然想報複回來。
”
寇季咧嘴一笑,沒有說話,權當默認了陳琳的話。
寇季本以為陳琳會一口拒絕,沒想到陳琳卻嘲諷的笑了一聲,道:“你要别人,老夫或許還不會答應。
但是你要魚遊的話,老夫可以給你。
”
寇季一愣,疑惑道:“這麼大方?
”
陳琳譏諷的一笑,并沒有說話,拿着寇季寫下的東西,就離開了帳篷。
寇季總覺得陳琳臨走的時候笑容裡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可他一時半刻猜測不出陳琳笑容裡蘊含着什麼意思。
不過,這個問題并沒有困擾寇季許久。
因為寇季很快就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問題了。
在寇季出了陳琳的帳篷以後,曹玮就派人押解着寇季到了保州城的城牆上。
保州城的城牆很長,卻并不足以容納下二十五萬兵馬。
曹玮也不可能把二十五萬兵馬堆在保州城的城牆上。
寇季上過一次保州城的城牆,但那是夜晚。
他這一次登上保州城的城牆,卻是白天。
登上保州城城牆以後,放眼望去,看到的全是殘岩斷壁,城牆上上下下,彌漫着一股皿腥味,城牆上的磚石,是有些黝黑,散發着濃厚的腥臭味。
将士們并沒有像是影視劇裡演的那樣,提着刀槍劍戟直挺挺的站在城牆邊上。
這種做法,并不是彰顯軍威的做法,純粹是一種取死之道。
因為城外遼軍的重弩,随時瞄準着城頭上将士們的腦袋。
稍微一露頭,很有可能就會被一箭斃命。
所以将士們大多都是縮在羊皮襖裡,又或者縮在厚厚的盔甲裡,蹲在城牆上的垛口下。
他們不需要時時刻刻去關注着遼軍的動向,自有眺望兵、斥候會幫他們監視清楚遼軍的一舉一動。
寇季登上城頭上的時候,随軍的大夫也在登上城頭。
雙方撞在了一起,随軍的禦醫對寇季冷哼了一聲,罵道:“你能幫他們弄一身的羊皮襖、棉衣,就不能幫他們弄一些氈帽、鞋嗎?
”
寇季一愣。
就聽随軍的禦醫又道:“老夫現在倒是不用切胳膊切腿的,但是每日切下的耳朵、腳趾頭,不在少數。
”
寇季趕忙躬身一禮,鄭重的道:“小子回頭就派人去弄鞋帽。
”
禦醫聽到這話,臉色緩和了幾分,“再幫老夫弄一些傷藥……”
寇季愣愣的道:“您帶的傷藥不夠用?
”
禦醫臉一黑,沖着城門樓子的方向破口大罵,“老夫帶的傷藥,早就用完了。
想從禁軍的份額裡劃撥一部分出來,可曹玮那個老不死的,就是不給老夫。
”
寇季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禁軍那是作戰的主力,跟遼軍死磕的硬仗,又或者抵禦遼軍騎兵沖鋒的硬仗,大多都是他們打的。
所以他們的縱然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也沒有人眼紅,更沒有人想着憐憫廂軍将士,去動他們的物資份額。
寇季跟禦醫所處的位置不同。
禦醫本着醫者父母心的心思,什麼話都能說,什麼話都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