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胡同,吳宅。
吳山一個人獨坐在花廳中,那張顯得正直的臉一直斂着,正在慢慢地品着茶。
茶是産于瓊島的綠茶,初時覺得味道過淡,但如今喝起來卻是越喝越有滋味,倒成了他所喜愛的品種之一。
對于瓊島的印象,主要是源于史書,知道那裡是有名的流放之地。
從古至今留下了無數名人的身影,甚至有天子落難其中,但卻沒有想到會有這般有滋味的茶。
不過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沒去過的地方更多。
他的人生軌迹是在瑞州府和京城,前期是為科舉,後期則是仕途。
隻是他并沒有過多的遺憾,因為他有着崇高的人生追求,想要盡畢生之所學,協助于皇上治理好這個國家。
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吳山品了一口茶,感受着其中的苦澀。
雖然他已經貴為禮部尚書,看似離人生追求不遠,但又顯得遙不可及。
特别是這次日食之事,明明就是一次嚴重的日食天象,但一些居心叵測的官員卻弄出了“日食不見,即同無食”的謬論。
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謬論竟然還得到了諸多官員的支持,甚至要以此作為結論。
反觀他們這幫一心做事的官員,不過是按例行救護之禮,結果卻受到了懲罰,當真是一個奸佞當道的朝堂。
這一次,若非他聽進了以林晧然為首的學生團體勸導,緩一緩再上奏疏,恐怕亦是要陷進裡面了。
雖然今天沒有站到風頭浪尖上,但他心裡并不開心。
通過這一次日食之争,看到諸多官員的種種表現,讓到他對朝堂更加的失望。
若不是有着幾位得意門生,且心知當下還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很想寫下一份舒暢淋漓的奏疏,好好地抨擊當下朝堂的亂象,狠狠地罵那幫奸佞之臣。
“明天要怎麼做呢?
”
吳山收拾起煩悶的心情,面對着形勢的變化,卻不由得沉思起來。
如果不是暫緩這一日,他必然是按慣例上奏疏,懇求請聖上自省、修德和修政,但當下無疑是要謹慎一下了。
若是他堅持上這種奏疏,那不僅要面對袁炜的攻擊,且得罪嚴嵩等人,而他這位救護派的領頭人必然是要站到風頭浪尖之上。
“爹,可以用膳了!
”
吳秋雨從走廊輕步走過來,沒有了以前那個活潑的身姿,顯得端莊地提醒輕聲道。
吳山頓時回過神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是起身朝着飯廳走去。
看着已然是大姑娘的女兒,不由得感慨歲月匆匆,而女兒跟林晧然的婚事亦是推上了日程。
明年是京察大年,林晧然作為廣州知府必将要回京叙職。
不管林晧然是否留京,婚事已然是要進行了,今年便要敲定成親的日子。
“晧然這次又托人送來沙蟲幹,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嘗嘗?
”劉氏看着吳山進來,便是張羅着盛飯道。
吳山卻是果斷搖頭,蟲子乃惡毒之物,如何能下口呢?
這吃粥吃飯是正統,卻不知粵人何故如此,當真是什麼都敢于燒制成食物。
落座,起筷,食不言寝不語,這便是吳家的常态。
劉氏今天心情不錯,吃着鮮美的沙蟲粥卻是跟着女兒交流着心得,點評着這種來自于廣東的佳肴味道鮮美雲雲。
吳山看着那所謂的沙蟲沒想象中惡心,似乎還很美味的樣子,卻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要不要給你亦盛一碗?
”劉氏看着相公望來,當即期許地詢問道。
吳山有着牢不可破的原則,縱使這沙蟲再美味,但不吃蟲是他的準則之一,斷然拒絕道:“爬蟲焉能入口,婦人無知無畏!
”
“好心被當作驢肝肺!
”劉氏卻是被氣得不輕,轉而對着吳秋雨又是說道:“秋雨,以後你成親了,可别忘了娘,多給娘親捎些沙蟲幹過來!
”
說着,她還得意地瞟了吳山一眼。
吳秋雨卻不知娘親是真愛吃,還是僅僅要氣爹,但還是羞紅着臉應下道:“女兒記下了。
”
對于即将到來的婚事,她既是雀躍又是緊張。
緊張,自然是從少女到人婦的轉變,而雀躍卻是因為可以離開這個牢籠,到一個顯得自由的地方去。
在一頓很不算太愉快的晚宴後,吳山回到了書房。
書房的桌面上,已經拟好了一道奏疏,但卻被他付之一炬。
隻是執筆打算重新拟下一份奏疏,卻是黯然一歎,遲遲無法下筆。
次日,北京城依然如故。
有地位的人生活在内城的繁華地帶,沒地位的人則生活在外城的貧民區,而衆官員紛紛前往衙門點卯。
吳山乘坐着官轎,并沒有前往禮部,而是直接到了翰林院。
當下,他仍然是《談古論今》的總編,每月十六日都會有一次定刊工作。
這個當初由林晧然創立的刊物,在士林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且銷售的範圍已經覆蓋大半個大明。
若說什麼事情最有成就感,那無疑是這個事情了。
通過對文章的篩選,接着印制成刊物發出去,以供天下的士子研讀。
每一首詩、每一篇文章、每一個政見,均能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進入翰林院,翰林院跟以往一般,這裡顯得很是清靜,而檢修廳則一如既往顯得其樂融融。
“老師,請過目!
”
徐渭更顯得體胖,大步走到堂中,恭敬地将書稿遞了上去道。
吳山對這個極有才華的書生很是滿意,微微點了點頭,跟往常般進行細讀。
他的工作很簡單,進行簡單的篩選,查看文章有沒有纰漏,最重要還是有沒有不合時宜的東西。
對于這種事,他自然不敢馬虎,昔日的吏部尚書李默就是前車之鑒,一些字眼的錯誤足以讓人掉腦袋。
咦?
吳山看着前面點評時政的“論鹽弊”,直指京城官員吃免稅鹽所帶來的亂象,有人借此進行走私攫取巨額利潤,倒是不錯的政見。
不過,翻到後面的《南洋國君的新裝》,臉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寓言倒是簡單,就是教導大家要誠實,但在當下卻無疑過于敏感。
“你下去吧!
”
吳山沉默片刻,然後才淡淡地說道。
徐渭對這個老師很是尊敬,施了禮後,便是小心地退了下去,但難忍好奇地多瞧了一眼吳山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