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中,牆角邊上銅盆的炭火燒得通紅,正給這個房間源源不斷地輸送着熱氣。
林晧然端起旁邊的已經涼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淡淡地說道:“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皇上負債總比對百姓加稅要強吧?
”
“隻是這債務越來越龐大,今後又當如何解決呢?
”馬森點頭認同林晧然的态度,但還是保留着對債務的擔憂道。
林晧然感到茶水透着一絲苦澀,顯得微微蹙起眉頭道:“今天子聽信内官讒言,愛珠寶而輕民生!
若非你捂着戶部的錢袋子,皇上的手早已經掏向太倉,今年的山東雪災怕是難以從容調度赈災!
”
“下官汗顔,下官隻是盡責而已!
今戶部能夠撥款興水利解災情,幸得林閣老刁民冊的奇效,讓今年秋糧的收入得到顯著提升!
”馬森卻是不敢居功,顯得滿臉誠懇地拱手道。
科舉終究是這個時代的上升軌道,哪怕是再吝啬的人,亦不敢為了節省一點稅糧而讓自家子弟跟科舉無緣。
正是如此,随着刁民冊的試點從蘇松繼續擴大範圍,大明的秋糧稅收大大地增加,緻使戶部能夠将更多的财政收入投向民生和赈災。
單是這一項,新一屆内閣的執政能力已然将賢相徐階甩了八條街。
林晧然沒有推讓自己的功績,顯得語重心長地道:“你如今擔心債務之事,此事确實是一個問題!
隻是皇家不同于普通的百姓之家,縱使内帑再如何困頓,終究還是能尋得解決之法。
而今宮廷花銷無度,所欠之銀已經記錄在冊,卻是望皇上在看到所欠數額之時,能真正大徹大悟,終成一代賢君!
”
說到最後,他似乎都覺得自己這番話站不住腳,特别天下人都已經看清了隆慶帝,卻是不由得自嘲一笑。
馬森伸手接過陳經邦送來的茶水,卻是沒有注意到林晧然的異樣。
他先是喝了一品茶水,發現林晧然亦是有理想主義的一面,竟然會期待好色、貪婪和懶惰的隆慶會迷途知返。
林晧然将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又是繼續說道:“此次雲南金未至,雖是天氣所緻,但皇上對你積怨已深,王國光對你的戶部尚書之位垂涎已久。
現今你亦不要再瞻前顧後,還是先渡過此難關吧!
”
雖然徐階已經倒台,但朝堂并不可能就從此沒有了對手。
不說他還沒有做到對山西幫趕盡殺絕,而且護皇派的旗幟并沒有倒下,這個朝堂同樣充滿着紛争。
特别是已經複出的山西新黨魁王國光對戶部尚書的位置虎視眈眈,偏偏雲南金遲遲沒有按約運送到京城,卻是不得不提防山西幫借機将馬森拉下戶部尚書的寶座。
“林閣老,我馬森不是貪權之人,若皇上當真要裁撤,我亦無怨無悔!
”馬森的心裡已經産生了一些倦意,當即表明立場地道。
林晧然知道馬森是心中有百姓的清流,卻是語重心長地勸阻道:“你若在戶部尚書之位,各地災民便多一分希望!
若是讓王國光占了戶部尚書的位置,且不說鹽政将會如何,恐這太倉都要變成内庫!
此事不僅關乎你的去留,亦關乎天下黎民的安危,還請莫要義氣用事才是!
”
陳經邦過來給林晧然添茶,亦是擔憂地望了一眼性格耿直的馬森。
馬森知道自己肩負着重擔,亦是重新打起精神道:“林閣老所慮甚遠,下官受教了!
隻望皇上能早日迷途知返,我縱是要離官卸職,亦可心安矣!
”
隻是他突然想到隆慶早前命令戶部采購珠寶的那副嘴臉,看到這位帝王的索取無度,眼睛不由得閃過一抹黯然。
剛剛送走了為修道而斂财天下的嘉靖帝,卻不想又迎來了好色懶惰又貪得無厭的隆慶,這一對果真是父子。
林晧然看到馬森知道輕重,不由得微微一笑地道:“戶部掌管錢糧,而今又是多事之秋,你亦得多費心才是!
”
“下官深知責任重大,定不負林閣老所望!
”馬森亦是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當即便是表态地道。
之所以他還願意留在這個朝堂,除了現在有所改觀的财政讓他得益改善民生外,便是可以近距離地看到林晧然如何改變這個王朝。
兩人又聊了一些關于如此增進朝廷财政收入的事,馬森知道林晧然是一個大忙人,亦是主動告辭離開。
随着林晧然在内閣地位的撥高,加上他在各方面都更具話題權,故而他比當今首輔李春芳還要忙碌。
林晧然目送馬森離開後,便是離開了自己的值房,走進了原本屬于徐階的值房,隻是牆上的橫幅已經變成“厚德載物”。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狀元郎,僅僅通過二十年的奮鬥便坐上首輔的寶座,這個升遷速度已然算是火箭式的了。
隻是他仍舊保持着謙遜、從不氣勢淩人的作風,特别是在内閣之中,他沒有想過要跟林晧然争權,亦是由衷地希望這個王朝能變得更好。
不過老實人往往容易吃虧,林晧然似乎最喜歡便是李春芳這種性子的人,畢竟真要“講道理”,林晧然是“大道理”和“歪理”都是信手拈來。
亦是如此,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雙方幾乎沒有什麼摩擦,面對重要的國家大事都是經過商議再呈交給隆慶定奪。
當然,張居正等人卻是清楚地看到:其實内閣是由林晧然在掌握着局面。
李春芳已經年近六旬,胡須疏少,皮膚白皙,正在案前認真地票疏着奏疏,但仍舊是耳聰目明,擡眼看到林晧然從外面進來便擡手道:“林閣老,你來了,先坐吧!
”
“謝元輔!
”林晧然表示感謝,便是在對面坐下道。
李春芳利索地寫完最後一筆,這才将筆放在筆托上詢問道:“林閣老,不知你找老夫所為何事呢?
”
“元輔大人,今大明各處作坊興起,五十人為限過于狹隘!
這是我所拟定的新規,想将五十人的限定人數最高提到一千人!
”林晧然從袖中取出一份剛剛拟定的方案,顯得恭敬地遞過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