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什麼樣的破師父,就是什麼樣的破師兄!
”
小妮子氣嘟嘟發了一通脾氣,回自己屋中,重重摔上了門。
王進一頭霧水,史斌趕緊低聲解釋說:“師父,我這手不是狗咬的,是師妹咬的。
”
王進腦門現出一條黑線……
他一拍腦門,跑到阿翎門口說:“對不起,阿翎,師父沒别的意思,隻是誤會了。
”
“不想理你們!
”小丫頭把枕頭扣在腦袋上大叫道。
王進拉着史斌的手往外走,二人走的足夠遠了,坐在椅子上,才小聲說:“阿翎,是個苦命孩子,聽為師慢慢和你說……”
王進當年攜母逃出京師後,在史家莊住了好久,史家父子待他們如親人一般,都舍不得讓他們走。
但王進是個被通緝的逃犯,怕連累史家父子,臨分别時告訴二人,自己要去邊陲投奔西軍,在戰場上拼個功名。
但後來為什麼史斌去尋師之時,幾乎找遍了西軍所有的駐地,打聽了幾乎所有能打聽的人,卻半點也無師父的消息?
因為師父改道了,還收養了一個孤女。
在這戰亂頻仍的時代,不止大離王朝的百姓極度厭惡戰争,梁國、景國等鄰國亦是一樣。
戰火毀掉了一切。
多少個家庭因之妻離子散?
多少個戰場積屍如山?
兵災之後,必有兇年。
那麼多屍體無人掩埋,細菌蔓延,一旦形成瘟疫,在古代醫療條件極端落後的情況下,那必是十室九空的結局。
休說平民百姓,就連梁國皇室百裡氏,景國皇室南宮氏,亦有遠支宗族逃到大離國遠避戰禍。
呂氏君王仁慈,允許這些難民在大離朝生活下去。
但是,他們永遠不可能有太高的地位。
他們屬于賤藉,就連交的租稅都比大離子民多。
阿翎的父母就是南宮氏皇族遠支,别的國家頂多和一兩個敵國開戰,這景國厲害,同時和五國開戰,常年積屍盈野。
景國百姓罵他們的昏君,不敢直接罵,隻好拐個彎:“喲,南宮氏皇室宗族又逃亡他國了!
”
意思就是說,你看,連皇族都活的這麼絕望,這麼痛苦,可見我們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有多苦。
上戰場,極大的戰死率。
在後方種地,各類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照樣能把你折磨的後悔來到這個美麗的世界。
于是景國百姓冒着被滅族的巨大風險,紛紛逃亡。
普通人倒也罷了,景國皇室子孫的逃亡日子可謂舉步維艱。
皇室視你為叛逆,而老百姓也不拿你當同道。
逃亡路上,餓死了無數人。
南宮翎一家四口,算是幸運的,阿爹和阿娘,還有弟弟,毫發無損的到了大離境内。
身邊其它的景國百姓,都抱在一起,慶幸厲盡千辛萬苦,終于逃出生天。
而他們一看到阿翎他們一家人的服飾--皇族遠支的衣服上也有圖騰印記,用以和底層民衆劃清界限--都離他們遠遠的。
而大離王朝的守軍雖然遵奉皇上慈旨,不敢殺害手無寸鐵的難民,還要按律為他們供應飲食。
但雙方常年交戰,守軍不可能給他們好臉色。
就連執行皇帝旨意時,也經常打折扣。
克扣自己人的夥食,貪進自己腰包,這條大罪,會被人把祖宗十八代都給罵盡,還會受到嚴懲。
但克扣難民的夥食,誰鳥耐煩來管你這破事?
守軍端來的稀粥,上面稀稀拉拉的灑上點菜葉子。
那幹餅,也硬的能當石頭用了。
就這夥食,餓的前兇貼後背的難民們都當稀世珍寶一樣。
他們争先恐後的瘋搶。
阿翎一家人隻搶到一塊餅,四口人,根本就不夠吃。
于是阿爹苦苦哀求守軍,他比發糧食的士兵整整大了二十多歲,卻還要強裝笑臉,一口一個大哥叫着,求他再多施舍點。
但即使這樣,還要受到守軍的嘲笑:“喲,有口吃的就不錯了,還嫌飯少啊,真不要臉!
我大離朝的乞丐還沒接濟完呢,卻還得接濟你們這些敵國之民!
告訴你們,你們能活命,那是我朝聖上仁慈,恩澤四方!
不夠吃就省着點吃,滾一邊去,别煩老子!
”
這話,阿翎的爹爹沒法往下接了。
阿翎的弟弟隻有七歲,小孩子耐不得餓,抱着阿爹的腿哭成了淚人:“阿爹,我餓!
”
阿爹把幹餅撕成三塊,忍着肚子裡饑餓的疼痛感,無奈地說:“我不吃了,你們娘仨分了。
”
都已經可憐到這個地步了,誰知敵國人瞧不起,自己人也瞧不起。
景國百姓一齊起哄,在那幸災樂禍:
“看看呐,堂堂皇族,落魄的跟條狗一樣!
”
“哈哈,在景國的時候,指不定怎麼欺壓百姓呢!
”
“報應啊!
”
……
真是亂離人,不及太平犬。
皇室遠支沒有權力,頂多有點田産,早些年不打仗的時候,阿翎一家人過着與世無争的快樂生活,從來沒欺負過普通民衆。
滿腹委屈的他們想要争辯幾句,卻發現,肚子已經餓的,連說話都嫌費力氣。
像應付差事一樣完成了接引任務,守衛将領騎在高頭大馬上,對這幫難民訓話:“爾等賤藉切記,入了我境,須要遵守我朝律法,否則絕不輕饒!
”
大離朝對待賤藉,可能也就比對待牲畜好些。
但即使這樣,也比那些鄰國強多了。
以梁國、景國為例,敵國之民有敢擅自入境者,不問情由,格殺勿論。
這些賤藉,運氣好的可以分到點無主的田地,雖要上交高額田租,但好歹能活下去,有個安身之處。
運氣差的那就隻能乞讨為生了。
也有主動自薦上門做苦力的,不過難度很大。
人家一見形貌,發現你是敵國人,要麼幹脆轟走,要麼上來就是一頓臭揍,即使肯錄用,也是當牲口一樣往死裡使用,以洩常年交戰之恨。
很顯然,皇族遠支的身份并不能給阿翎一家人帶來任何好處,而且帶來的隻有壞處。
到處都是敵視的眼神。
就這樣,一路上受人侮辱,被人嘲笑,舉目無親的一家人忍饑挨餓的在大離朝像無根的浮萍一樣飄着。
沒多久,盤纏用盡,仍無安身之地,一家愁苦傷悲到了極點。
可惜漏屋偏逢連夜雨,阿翎的弟弟南宮軒突然高燒不退,起先是神智不清,再過一天,幹脆就是滿嘴胡話了。
“姐!
我當大官了!
我有錢了,我送給姐一個大房子!
”
“哈哈哈哈……烤鴨真香啊,姐,都給你!
”
“阿姐阿姐,軒軒最喜歡阿姐了……阿姐最溫柔,最漂亮……”
“阿姐,我要去天堂了……我的靈魂會保佑你們的……”
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嘴唇幹裂發紫。
這一年,阿翎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