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年關剛過,雖是開春,可依舊冷風嗖嗖。
正午,日上三竿的時候,一個穿着破舊羊皮襖子的人出現在了陳家門口。
他灰頭土臉,渾身上下一股馊味,面上的風塵像結了痂,蹒跚的到了陳家門前。
唯一與衆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
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帶着希望的亮光。
他是馬周。
馬周在長安城養馬已有兩年了,當初在鄉下,他不甘心自己一輩庸庸碌碌,毅然而然的辭了自己的文吏之職來到了這繁華的長安。
隻是可惜......兇中雖有千萬言,這遍地绫羅的長安城,卻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得已,他隻好養馬為生,受盡了白眼。
無數給高門的投書,迄今都沒有音訊。
沒有人看得起自己,哪怕是自己洋洋數千言的文章,也沒有人肯多看一眼。
他先是投書給朝中的宰輔,此後投書給将軍和尚書的門下,再後來,便開始病急亂投醫了,以至于這長安城裡,提及起來就被人笑話的陳家,他也想方設法投書進來。
現在......終于有消息了。
陳家居然對自己有了興趣。
馬周這一路來,一路眼睛都是紅腫的,數年的辛酸淚,在此刻迸發出來。
等到了陳家門口,門子立即去通報,一會兒功夫,便有一個叫陳福的,領着馬周進府。
隻是......七拐八彎的,去的地方......好像不是陳家的大堂。
怎麼......好像有些熟悉......
呼......越來越熟悉了,馬周甚至已經開始嗅到了一股子畜生特有的馊味。
豬的哼哼聲,由遠及近。
馬周心沉了下去。
陳家人讓自己來府上......不會是......
遠處......卻見一個圓領錦衣的少年深情款款的看着圈裡的豬,一面指使着人用葫蘆瓢舀着馊水投食。
那叫陳福的人,快步到了少年面前,嘀咕了什麼。
少年很高興,興沖沖的朝馬周看過來:“哈哈,馬先生,久仰大名。
”
馬周:“......”
此少年......看上去不靠譜啊,他是看上了我的文章而久仰大名,還是聽聞我養馬養得好?
少年到了面前:“我叫陳正泰,嗯,我看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
本是遲疑的馬周,聽到見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猛地,身軀一震。
猶如五雷轟頂,驟然間兇腹之間五味雜陳。
馬周的眼眶瞬間的紅了。
終于有人......欣賞自己的文章了。
這是當世伯樂啊。
下意識的......馬周躬身長長作揖,腰杆子再不肯擡起來:“區區不才,今得明公謬贊......”
看着他激動的樣子,陳正泰覺得這個世上好像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
不過陳正泰當然不了解,
馬周這種懷才不遇的人,此時終于獲得了别人的賞識,是多麼喜悅和欣慰的事。
陳正泰道:“我們陳家已經推薦了你,你能不能為朝廷所看重,就看我代你送上去的文章,是否能獲得皇帝的賞識了。
”
“這......”馬周内心狂喜,方才還是長揖,下一刻,卻是不争氣的拜下,淚水縱橫,哽咽道:“若能蒙朝廷信,明公舉薦之德,縱粉身碎骨,也沒齒難忘。
”
他這番話,純粹是發自肺腑。
要知道,在隋唐時,依舊還有東漢、魏晉時期的察舉遺風,推薦人和被推薦人,利益相關,幾乎形同于人身依附的關系。
就比如那三國的時候,袁紹到了河北,立即無數人前去投奔,這是因為他們袁家四世三公,袁紹的祖上在位的時候,推薦了不少人,而這些被推薦做官的人,便奉袁家為恩主,恩主有事,自是倒履相從。
陳正泰樂呵呵的看着馬周,其實......被人奉承着,挺開心的:“你起來吧,不必多禮。
”
馬周便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目不斜視,現在他心裡已将陳正泰當做自己的恩主了。
陳正泰目光很快落到了豬圈裡的母豬身上,随即道:“你看這些豬,關系重大啊,你的文章,我大抵看過,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你的主張。
”
陳正泰頓了頓:“我們都是聰明人,有些話,我不和别人說,他們聽了也不懂。
這齊家治國平天下,究其根本,不還是讓人有衣穿,有飯吃嗎?最好還有肉吃。
你看,這治國之道,淺顯一些說,和養豬之道,也是一樣的道理,你看這豬,又瘦又柴,身上沒有幾兩肉,可若是養的又肥又壯,豈不是利國利民,馬周,你以為如何?”
陳正泰是個很容易适應的人。
既然馬周稱自己是明公、恩主,那麼自己也就直呼其名了,雖然看上去不禮貌,可實際上,卻彼此拉近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