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草原上,蟲鳴細微。
帳篷内的喘息聲漸漸小了下去。
使者不敢擡頭,就聽着那喘息聲漸漸小了,但也近了。
耶律洪基提着長刀,茫然問道:“為何丢了?
為何丢了?
”
使者擡頭,說道:“陛下,蕭定出戰潰敗,随後沈安攻城,一鼓而下啊!
”
“一鼓而下?
”耶律洪基聽到了沈安的名字,隻覺得渾身在顫栗,那種焦躁讓他想嘶吼,想殺人。
“為何一鼓而下?
蕭定是悍将,他是悍将!
”
“陛下,應當是宋軍用了那等細小的火器,其它的也不知,隻知道宋軍随後就往大同來了,壓根就沒有停留,可見是一鼓而下。
”
“蕭定該死!
”耶律洪基罵道:“那個蠢貨,隻是吹噓厲害,厮殺卻是個蠢貨!
難怪當年會有那麼多人說他無用!
那大同呢?
朕撥了許多錢糧弄了内城,難道無用?
”
使者含淚道:“陛下,宋軍的火器真是厲害啊!
他們說宋軍有一種細小的火器,卻很是厲害,一排排的……”
“這是借口,都是借口!
”
耶律洪基的眼睛都紅了,隻覺得一股子郁氣在兇中回蕩,卻找不到發洩的地方。
他想到了石頭記,想到了那個女人無聲的鄙夷。
“借口!
”
長刀揮動,邊上站着的内侍人頭落地,臉上兀自沒有表情。
他大概壓根就想不到自己會被殺。
脖頸上的皿沖了出來,帳篷内腥臭熏天。
衆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下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
耶律洪基在喘息,此刻那股子焦躁都發洩出去了,但他卻感到有些空虛。
“準備吧。
”他收了長刀,再弄下去,臣子們就要人人自危了,到時候說不得會聯手弄死他。
這便是大遼。
帳篷内皿腥味太重,沒法住,耶律洪基就出來溜達,身邊是南北樞密使。
“大遼說是學了中原的許多東西,朕以為驕傲,可時至今日,朕才知曉,咱們隻是學了個皮毛。
”耶律洪基的聲音聽着很是輕松。
很詭異的輕松。
“咱們學了詩詞文章,學了那些典籍,也學了那些文人的臭毛病。
可骨子裡的東西卻沒學會。
”
耶律洪基苦笑着。
蕭明銀不解的問道:“咱們還有沒學會的東西嗎?
”
“很多。
”今夜的耶律洪基特别的輕松,讓人覺得是不是每天給他殺個人祭天才好。
“宋人的許多東西我們隻是學了個形,他們的那些最要緊的,别人都學不會,譬如說兄弟阋于牆,外禦其侮。
咱們都知道這話,可大遼危機如此,大部分人卻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
“陛下,宋人也是如此吧。
”蕭明銀覺得這話太過了些,“宋人當年輸了,内部也是争鬥不休。
前陣子他們更是鬧起了黨争。
”
“可有韓琦,有曾公亮,有富弼,有包拯,還有……沈安。
”左右樞密使都是他的心腹,所以耶律洪基也能說些心裡話,“哪怕宋人内部矛盾不少,可依舊有這些人在為了宋人在掙紮努力。
”
“不管是匈奴還是突厥人,為何被漢兒擊敗後就一蹶不振了?
”深夜有些冷,但耶律洪基覺得自己的思路很是清晰,清醒的不行。
“而漢兒卻不同,你去看看漢唐,前漢覆滅,晉來了,那時候的漢兒就是軍糧,兩腳羊,該徹底滅了吧?
沒有,他們又再度爬了起來。
”
耶律洪基踩着草地,覺得寒意從腳底升起,不禁打個哆嗦,“你看看前唐,滅了吧?
大遼接着統治了世間,可……可如今宋人卻再度站起來了。
朕覺着,他們就算是被大遼徹底打倒了,也能再次站起來,為何?
因為那些……兄弟阋于牆,外禦其侮。
那些卧薪嘗膽,懸梁刺股,聞雞起舞,廢寝忘食……這些話就根植于他們的骨皿裡,會不時冒出來。
而我們卻不同,隻學了個樣子,沒人記住這些。
”
“他們還有許多好東西啊!
”耶律洪基歎道:“韓信胯下之辱,這是在告訴他們,暫時的失敗不要緊,卧薪嘗膽,聞雞起舞,終有一日能再度站起來。
”
“這些才是漢兒骨子裡的東西。
”
耶律洪基的話帶着不祥之意。
“陛下,咱們祖宗傳下來的是騎射啊!
”耶律領覺得這是個好趨勢,“臣早就不滿朝中那些人都跟着宋人學,臣以為該學的是騎射!
”
耶律洪基回身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你不懂。
”
這是國家層面的思索,耶律領看不到,也想不到。
“漢人……”
耶律洪基低聲歎息着。
第二天,大軍再度出發。
“封鎖消息。
”耶律洪基選擇了封鎖消息,以免将士們得知西京道丢失的消息後喪失士氣。
斥候不斷傳來消息。
“陛下,宋軍往遵化來了。
”
“哈哈哈!
”耶律洪基爽朗的笑了起來,“趙曙來的正好。
”
“陛下,臣願為前鋒。
”
有人請戰,耶律洪基搖頭道:“數十萬人的大戰,要什麼前鋒,碾壓過去就是了。
”
“派出遊騎,逗逗宋人。
”這時候遊騎也隻是用來打擊對方士氣的工具。